西市街头叫卖声、吵嚷声不绝于耳。在异国人眼中,长安是个充满神话色彩的国度,每一条巷道俱赋予绮丽遐思。长安不负众望载了这些许梦幻,为人们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琉璃般的梦。这西市便如这幻世中的一缕烟尘,香海氤氲成一幅墨般的景致。饶是这香味浓淡相宜,却也熏的人昏昏然也。倒是女子们对此趋之若鹜,女儿家的心思显露出来,纷纷做得女为悦己者容,若是在这街市来一场美丽邂逅,倒成了一段佳话。
已近晌午间,公孙翼找了处长凳稍作歇息,却闻空中弥漫了一股肉味香气,勾起肚子中蛔虫垂涎欲滴。
寻味而行,只见城东的一家小摊子正煮着热腾腾的牛肉丸子。这摊子摆于西北方,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可怪在往来百姓甚多却无人问津。在馋虫的引领下,他走近摊位,却见一对小情侣先于一步坐下。
这会儿方坐下,男子扬言道:“来两碗牛丸,加葱花配一碟辣椒酱。”
“好叻,客官稍等。”言毕,老板着清水净了手,抓了几把丸子置于大锅汤中,片刻后大勺捞起盛于碗中撒上葱花。那边,老板娘已配了辣椒酱,端过碗朝二人走去。
“客官慢用,仔细烫着。”温柔细语似微风般,老板娘朝二人和煦一笑,二人俱是暖意融融。
呲——
一股汤汁溅了出来,冒着热气的碗中升腾起氤氲的雾气。透过这雾气看去,对面之人的脸色十分不妙。只见男子衣襟上俱是一片汤渍。
女子放下筷子,略带歉意道:“阿荣,吾非故意,汝会原谅我的吧。”
男子无奈摇摇头,掏出一方兰草绣帕轻拭汤渍,而后温言道:“这牛丸汤汁甚多,汝仔细烫着。”
“阿荣真好。以后每次来此,都来光顾这家店可好?”女子娇笑着将碗里一块牛丸夹入对面男子碗中。
“好,汝欢喜便好。”男子连连应承着,饭罢将袖帕掏出为女子轻拭去嘴边残迹,女子羞的脑袋低垂了下去。
待二人结账离去后,公孙翼仍瞧着他们手挽手的背影独作思绪。曾几何时,自己也与心爱的人儿在这街边同吃一碗馎饦,他还不忘帮她吹凉。
这般想着,冷不防被身后人撞了一下,未觉疼痛,那人竟生生从自个儿身体中穿过。抬首去寻罪魁祸首,见一乞丐打扮的小郎君朝着这个方向看来。这是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脸上一双尤为突出的大眼却显狡黠****。
“咦?吾方才明明感觉撞到一人,怎地不见人影哩?”这小乞丐揉揉脑袋瓜子,对此颇为不解。见牛丸摊位上的小情侣刚走,他便快步跑去吃那碗里剩下的几粒,连带汤汁一干抹完。
公孙翼跟在小乞丐身后,穿过了几个坊间,来到了沉香阁门前。门口着月白襦裙的女子将一淀银子置于小乞丐手心,笑着道:“快去给汝阿爷治病。”小乞丐颔首致谢,拿起银子飞速跑开。
公孙翼欲上前问路,可又觉得唐突佳人,遂一直徘徊不前。女子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又抛向远处,竟似未见其人。
“她看不见吾?”公孙翼疑惑重重,转身欲离方忆起昨日才来过对面清欢坊吃酒,可清欢坊内众人怎能看见自己?
这厢,空中飘来一阵淡花香,这香气雅而清,是蔷薇花的味道!他记得这个味道还是因为自己心爱的人儿,她的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的萦绕着这种花香,还有她家后院里爬了满墙的蔷薇枝桠。
思绪绕回到那一日。她在蔷薇花架下挖了个小坑,将一琉璃瓷瓶埋了进去,掩上土,起身拍拍裙上尘土,转身笑迎他道:“翼,这里埋着你我的秘密,待到十年后再来取出看吧!”
公孙翼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对着她浅笑:“阿妍,过来。”
她抬起首,见公孙翼笑的这般诡异,心里有些发毛,然而腿脚还是不听使唤地向他迈进。公孙翼见她靠近,拉起她左手,将一物什置于她手心。她低首去瞧,却见一美丽的紫蝴蝶从左手心展翅飞走,这紫蝴蝶绕着庭院飞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蔷薇花架上。
“好美的紫蝶儿!翼,汝从何处捉来的?”
“秘密。”
“这蝶儿似乎很有灵性,跟蔷薇花甚为投缘呢。”
“蝴蝶这一生都在追逐着花儿,花儿亦是靠着蝴蝶传播花粉,它们之间互为利益。”
“翼,若将来某日这利益纽带不在了呢?”
“那么,它们之间的关系亦是不复存在了。”
公孙翼听着她的话语,未曾料到当日她一语成谶,最终造成了他们后日的分离。而当时,公孙翼只是看着蔷薇花架下的女子浅笑盈盈,紫色的裙摆跟这蔷薇花儿融为一体。清风拂过,片片花瓣儿落在她的肩头,发梢,轻盈的好似人间仙子。
思及此,公孙翼心口一痛,他忽然想去蔷薇花架下看看了,可是当年秦府一众人等一夕之间俱被灭门,如今再去哪儿找寻?他想到了云瑞,既然他能看见自己,自是有着不同于凡人的力量。这般想着,转身朝对面清欢坊走去了。
刚踏入清欢坊,酒娘紫檀便迎了上来,招呼其道:“公孙卿,请跟奴来。”言罢,提起裙摆在前方带路,待步至楼梯口时方道:“主人早已知晓卿还会再来,特令奴于店前等候。主人现下就在楼上雅间候汝,卿自行上去便可。”
“有劳紫檀娘子。”公孙翼拱手致谢,抬起步子朝雅间迈近。
还是那股奇异的香气!公孙翼不用猜便知哪一房间是云瑞所待,遂步至门前轻叩两下,见其应了方推门而入。云瑞这厢正半倚卧榻,端的是无尽慵懒之姿,见公孙翼进来,手中青金石串珠仍把玩着。未及公孙翼开口,他先启口道:“公孙兄,又见面了。”
公孙翼似是不在意他这般待客之道,径自坐于榻前蒲团上,仔细打量起榻上之人来。“云坊主既是知晓吾今日前来拜会,想必也已猜到吾今日目的。”
云瑞不置可否,继续把玩着手中青金石,那温润滑腻的触感使他觉得十分舒适,然半晌才喏喏开口:“无事不登三宝殿,公孙兄必是有求于某。说罢,叫某如何帮汝?”
见云瑞是个明白人,公孙翼不欲再与其打哑谜,直言道:“吾至今尚有一事未明,恳请云坊主帮吾解析。”
“哦?甚事?”
“吾究为何人?”
听公孙翼如此言,云瑞停止转动手中青金石,不禁有些失笑:“公孙兄竟是不知自个是谁?若是连自个都能忘却,公孙兄上一世可算是白活了。”
公孙翼听懂了云瑞话中之语,略有些激动地攥紧手心,复又问道:“吾今生尚未活个明白,又岂会了解前世之事。还望云坊主说个透彻。”
云瑞稍眯了眯他那双桃花眼,在脑子里思索着关于面前之人的点点滴滴往事,忽而意识到什么,大笑出声来。“公孙兄前尘尽忘却还记得找寻那名女子,可见你至今仍记得当初誓言。前世如何,终会知晓,但愿你不悔今日所诺之事。公孙兄,某虽可助你,却更欲与你做个交易。你看如何?”
公孙翼忖度半晌,不知云瑞这打的甚主意,是否对己有害,又不知他这番言语可是故意吊己胃口,帮不帮还指不定哩,又或者说他开出的条件自个儿无法满足,那之后的后果由己一人承担……思来想去,最终仍未作出个答案。
云瑞知其犹疑不决,首先从袖袍中取出个瓷瓶,置于他面前。“此瓶里有一粒显形丸,可让你在十日内保持人形,亦可让他人能够看见你。只需服下,便知某之诚意。且不论交易如何,某绝无害你之心。”
公孙翼瞧着云瑞伸过来的瓷瓶,此瓶子上画有云雾之景,如云般仙境,引人入胜。好奇心驱使下,他接过瓷瓶,打开瓶塞,见瓶内有一红丸,黄豆粒大小。他取出红丸,置于口中,一吞而入,未觉身子有何异样,然放下心来,言道:“云坊主果然能人异士。吾暂且信你,只是不知你如何助我?”
云瑞满意地瞧着他笑了:“莫急。公孙兄还未答应某是否做此交易。”
公孙翼暗道其狐狸,心有不愿可面上不得不做出一副应承之形容。“云坊主但说无妨。”
“那好。待事成之后,某欲取你一滴心头血。”云瑞开口言道。
一滴心头血。公孙翼不解其意,摸摸心口,那里已经不痛了呢,可是云瑞要这作甚?未作多想,他爽快应下,道:“仅是如此,一言为定。”
一切都在云瑞的掌握之中,他有些得逞后的自得,继续转动起青金石珠子,又言:“公孙兄,明夜某自会寻你去。”
公孙翼颔首,今日来访目的已达到,遂起身告辞向外走去,想着明晚,会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