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再次恢复原来的喧闹,方才发生的已抛却脑后。可怜的姝妃连得罪了谁都未可知。
沈悉夙看着大殿和云睿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大胆迎上,面上持着常色,含着丝丝笑意,让人意味不明。
宴会持续许久,有些许妃嫔或因不甚酒力,或因身体不适,早早退席。沈悉夙瞧着时辰,也向帝后告退,云睿看了她一眼,扬袖应允,目光倒是紧锁,心中一番思量。
离开大殿的沈悉夙向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忽而停住脚步朝着身后的碧儿道:“请父亲于兰亭一叙。”碧儿听闻眼中一亮,即刻喜色连连,忙着回头去请沈亭,步程上快了几许。
沈悉夙就着黑夜中的点点星光,走至御花园。许是花草生盛之处,在点点亮光笼罩下,泛着朦胧之色。忽而,有女人的话语声,沈悉夙随着声音走向深处。
及近,但见一个锦衣男子束手而立,长发拢起,只是背向沈悉夙,瞧得什么模糊。倒是那个立于男子面前的宫装女子让她看的极是真切。竟然是连婕妤!此刻的她满身傲气,却是与生俱来,无半分矫揉造作。
“你吩咐的事,本宫已办至妥当,姝妃此回定然不会怀疑自己受伤。”连婕妤紧紧锁住男子,面上谨慎之至。
男子轻笑,声音却极致温柔,“做得好,不愧是漠北王的妹妹,身边之人办事都是极好的。此番,我必会上报主子,主子必然会达成公主之愿。”
连婕妤面上转晴,目光锐利十分,“希望娘娘信守承诺,芳华必然鼎力配合!”
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只是听得不是很真切。沈悉夙欲上前一步,只是脚下轻微的响动惊住了正在交谈的二人。
“谁!”男子突然喝道,转身寻暗处之人。他面上带着鬼面,沈悉夙看不出半分,只是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泛着诡异的光芒。
只是男子极其敏锐,慢慢向沈悉夙藏处探来。忽然,一只手从身后而来捂住了她的口,沈悉夙欲挣扎开来,只是看到面前的黑影渐近,安静地不做声响。巡查片刻,男子一无所获,转而折返。
“今夜至此,在下告辞了!”男子身影一转,消失在这黑夜之中。连婕妤目光射向四周,犹疑片刻,也消失在花丛之中。
沈悉夙松了口气,可她忽的发现自己被人抱得好紧,两人如此贴近,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只是含杂丝丝酒气,显得若有若无。她眼中骤亮,竟然是他!
她心下镇定,使劲全力地挣开那双手。转身望向身后之人,“皇上!”惊呼声自口中溢出,双眸睁大,面上含着局促之意。
云睿看着松开的双手发怔,心中有些失望,片刻收敛,笑道:“容华气息微弱,朕只好掩了口鼻。只是,容华离席,怎会来御花园?”
沈悉夙言道:“臣妾只是随处走走,却不想会遇到连婕妤。皇上既已看到为何不出面呢?”
“容华如此聪慧,必知晓朕心中所想。”说完,淡淡地笑看着沈悉夙。未待其说话,继而道:“容华闺中之名为悉夙,朕可有记错?”
沈悉夙面色平缓,答道:“皇上记忆甚佳。”
云睿闻之暗自咀嚼,忽而笑道:“朕便唤你为悉儿如何?”
沈悉夙心里一突,好生熟悉的字眼。过去他总是在无人之处,深深地唤自己“栖儿”。那时自己是十分欢喜的,可是如今,她却觉得讽刺无比。真真是物是人非,早已不再。
沈悉夙面上含笑,心中却紧紧绷着。“但凭皇上之意。”见其不语,继续道:“臣妾微倦,欲回宫歇息了。在此告退。”没有理会云睿,转身欲走。只是右手被拉住,微挣之下不得向前。
“悉儿与朕如此生分,莫不是怨朕一直不留宿宁碎宫?”他双眼紧紧扣着她的,“当初入宫你的位份最高,近来却是冷落于你了。”他的解释之语响在耳畔,她心中盘想,此刻受宠不是恰当之机,必然会带来不少麻烦。只是,如此巧然接近与他,少费了些许周章。
她心思折转,婉言道:“宫中人多,热闹非凡,怎会叫臣妾受了委屈去。皇上勤于国家大事,想来也是极忙的。”
“朕的悉儿甚是懂理!”沈悉夙唏嘘,才片刻出口便唤成“他的悉儿”,真真是一番作态,当年的他也必是如此。想自己还沉陷其中,实是愚钝不堪。
思及此,眸中暗了几分。面上却是流光溢彩,巧言道:“皇上撇下众人独自一人来此处,不怕伤了姐姐们的心?”宫中妃嫔虽不能称众多,但数及蒙宠的和未蒙宠的,皆不可能时常见到皇帝。如今大宴,得以宽慰相思之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云睿靠她极近,眸中泛着异样的光芒,掀起薄唇道:“悉儿作何想?朕是否也伤了悉儿的心了?”说着执起她一只纤手,静待她的反应。
沈悉夙满面含笑,心中却是一击而中,被握之手轻颤。转而又笑颜如花,轻挣开他的手,“悉儿虽是寻常女子,却也遥想着有一日能听到‘愿得一人心,白手不相离’的誓言。心知**佳丽纷纭,却仍旧执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般****。”沈悉夙的目光有些许幽远,似是凄美,转眸看着他继续道:“明知是痴念,却仍止不住心中所思。”
云睿看着她,久久未语,只是眉目间紧锁,让人知晓他此刻不定的心神。他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看着这张明明陌生至极的脸,总是想亲而近之。明明毫不相干的二人,却让他时时感觉相似之处。
他一直以为于她只是份愧疚罢了,只是现在他却惘然了。因为沈悉夙的出现,他的情绪开始变化了。
远离御花园的沈悉夙当下露出了一脸的愤恨,转而又苦笑连连。只要她在这世上一日,必然不让他好过。既然当初他用尽方法让自己恋上他,再残忍弃之。如今的她,为什么不能让他真正爱慕自己呢?届时再摧毁本不该他拥有的一切。
想及此,忽然忆起“父亲”沈亭此刻该在等候自己了。脚下的速度不觉快了几分。
直至兰亭小榭,沈悉夙远远的瞧着那个苍老的身影,那般萧条落寞。
渐而,走近。沈悉夙轻声唤了声,“父亲,久候了。”
沈亭闻之,浑身一震,转过身来面相于她。愈见苍老的双眼中含着无数未吐之言。双唇有些轻微地颤抖,久久才答道:“为父也是刚到此地。”
沈悉夙避开他的眼睛,继而道:“今日唤父亲于此,是有事相告。”沈亭看着她默不作声,仿佛关心的只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话语。
“父亲此回入狱受牵连,想必知晓凤相之势。此刻,皇上和凤相已现不和,不论父亲在此回中扮演何等角色,但请慎重。还有一事,女儿在宫中孤立无援,希望能得父亲宫外相助之力。”沈悉夙眼中愈见清亮,却没有看到沈亭眼中深深的苦楚。
沈亭没有作答,只是看着她,许久,叹道:“一切皆为为父之错,当年不该一念之差有了出荷,我知你必不能谅解于我。只是不忍你用进宫受苦来报复为父所犯下的错。宫中斗争无数,你从小孤僻,与人不多语,不谙世事,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必要吃亏的。只怕危机之时,为父也救不了啊。”
沈悉夙心中钝痛,为何同为父亲,却是相差之大。从小自己就被父亲告知入宫为后的命,只因自己是嫡女,凤家的嫡女逃不过的劫。
娘亲去世及早,自己已无记忆。也不知何时,父亲从外面领回来一妇人和一双儿女。自己不知何时多了哥哥和姐姐,还多了一个心机深重的二娘。
自小虽为凤凰般傲世,却不知这期间之孤单,身边之人皆不能信任。就连唯一信任的父亲,也在最后一刻弃自己而去。或者这就是自己的命,逃不得,挣不掉。然而,她得了生机,得了一个好父亲。
沈悉夙望着目光凄苦担忧的沈亭,轻声道:“小心谢曹掾,此人阴邪,不可走太近。望父亲珍重。”说话,转身离去。
身后的沈亭久久未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苍老的脸上泛起满足的笑意。
碧儿看着远远走来脸色沉重的沈悉夙,不敢言语。主子愿意见老爷必是愿意化解其中矛盾的,她也放下心来,紧紧地跟随其后。
沈悉夙步子极快,心中甚是不稳,忽而,她骤然停下,转身看下碧儿,问道:“出荷现在在何处?”碧儿以为主子又不喜了,急忙道:“出荷那丫头,就是得了老爷的血脉,也飞不上枝头,成不了凤凰。”
沈悉夙目光深邃,沉声问:“她此刻在何处?性子如何?”
碧儿敛道:“自然是在府中呆着,自从老爷认回之后,便是这府中二小姐了。至于这性子,算是胆小至极了,真真没一丝小姐样儿,与主子那是一个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