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契丹大营中燃起的篝火都渐渐冷却了下来,兵士们都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值夜的士兵也都三三两两地开始了夜巡。
萧婧兰刚刚回到离萧太后大帐不远的帐中休息。下午时,和萧排押、韩琦言等几位将军在耶律隆绪帐中商议使臣人选,晚上又陪同萧太后处理了些公务,已经有些乏了,却是没有什么想睡的意思。于是便和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想事情。
今天白天,和姚源在马棚的争执又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猛然想起了姚源对驴三前后矛盾的职指责——他一开始说驴三是“捏造罪名”,后来听了康敏的话才改口说他是“草菅人命”。如此说来,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两个巡夜的士兵是被冤枉的。姚源那样的谨慎小心的人,不可能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多管闲事,为两个未谋面的小小兵卒鸣不平。如此看来……
萧婧兰猛地睁开眼睛。如此看来,他必定知道真相,或者说,真相与他有关;他这次出现,也一定是为了掩盖什么,那根缰绳也一定是他拿走的。没错,一定是这样,毁灭证据,掩盖事实。
可是事实是什么呢?
被那几个士兵不断提起的字眼在脑中一闪而过——老马识途!如同信鸽一般,人不离大营便可传递消息!
想到这里,萧婧兰倏地坐起身来,穿上马靴,在黑暗的大帐内踱起步来。
若真是如此,那私自放走战马的人就很有可能是与宋人勾结之人。但果真是姚源的话,他的主子耶律寒难道就没有一份吗?若是萧挞凛遇袭也与他们有关的话,他们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呢?不是说深夜敲定计划之后,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吗?况且那时候,耶律韩已经卧病,萧挞凛身边的人也说,将军那时并没有派人去向北岳大王禀报。
而且,双方都已经确定了议和,那些战马仍在丢失,说明他们很有可能还在向宋人传递情报。除了战时,现在这些情报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他们还有更大的阴谋?
如果真是姚源和他的主子,他们的动机又是什么?当然不可能是和一个将军争荣夺宠,还有什么可能——谋反?!
萧婧兰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是她不太愿意去想的可能。
外患还未消除,这样岂不是太危险了。不过,今天听太后的口气,似乎早就有意试探他。这也难怪,朝中重臣有几个能如他那般位高权重,有威望有实力。即使不能除去,也要削他几分实力才能安心。
一般可能被如此怀疑的重臣聪明些的,自己便会首先示弱,选择急流勇退之人也不是没有过。这次耶律寒卧病之后,就不理军务安心养病,怎么看都像是在有意表示归顺。难不成背地里还留了一手……
萧婧兰越想心中越是混乱。随手取过塌边的面纱戴起来,披上了那件雪白的狐裘大衣,就想要去见萧太后。
谁知,她刚伸手撩开自己的大帐,便跟迎面匆匆赶来的明雅撞了个满怀。
萧婧兰刚要张口,明雅便压低了声音着急开了口,语气满是焦急:“兰姐姐,不好了。西面金肃军那边来了紧急密报,好像是党项那边有了动静,太后着急让你过去……”
萧婧兰心头一紧,二话不说跟着明雅匆匆赶向萧太后的大帐。
萧太后的大帐中灯火通明,耶律隆绪也在。在左右伺候的除了燕奴和明雅之外,就只有一个兵卒打扮的年轻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萧婧兰一看便知,这就是明雅口中的金肃军送来密报的人。
萧太后没有想到萧婧兰来的这么迅速,微微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严肃面孔,眉头紧皱招呼萧婧兰道:“婧兰,你来得正好,哀家有件事情要托付与你。”
萧婧兰上前几步,来到萧太后面前,垂眸应了。
萧太后向她引荐那名报信人:“这是刚从金肃军前线来的报信人,他叫巴图。金肃军大将耶律元烈派他带来的急报里说,金肃军一带接连受到党项人骚扰,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实在可恶。所以哀家想派你亲率一万轻骑作为先锋,前去支援。议和之事了却之后,哀家再派人增援。可好?”
萧婧兰自然没有二话,一口应下,又问道:“何时启程?”
萧太后表情严肃,道:“今晚,越快越好。”
萧婧兰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一定要在启程之前把耶律寒的事告诉太后,便应道:“臣领命。可是……”碍于巴图在场,她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萧太后会意,让明雅和燕奴领着巴图到账外候着,才示意萧婧兰继续。
萧婧兰大致把自己的推测向萧太后和耶律隆绪讲了。
两人都是眉头紧皱。耶律隆绪听着,重重拍了一下案几,正要发作,萧太后赶忙制止他,摇头示意他不可声张。
耶律隆绪重重哼了一声,突然对萧婧兰冷言道:“你可知道这样诬陷北岳大王可是重罪!”
萧婧兰谨慎道:“臣知道。这也只是臣的猜测,在启程之前提醒陛下和太后,只是希望能有所防备,不至于太过被动。”
耶律隆绪紧紧咬着牙,神情阴郁,半晌挤出“乱臣贼子”几个字,便不再言语。
萧太后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安抚着,回头问萧婧兰:“你这些话还跟谁说过?”
萧婧兰忙道:“这也是臣刚才在自己帐中想出来的,正要来禀告陛下和太后,就撞见了明雅,直接到了这里。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萧太后点头道:“那就好。这话先不要跟任何人讲,知道吗?”
萧婧兰点头应下。
萧太后沉吟了一下,放缓了语气唤萧婧兰道:“婧兰,现在敌我不分,哀家能信任的人不多。所以这次支援金肃军,哀家就想到先托付你了。
这次党项人骚扰我边境不是个偶然。他们必定是听说了我朝与南朝议和的事。也许是因为我朝当下边境空虚而乘虚作乱,或者是他们认为此次议和对其不利。不管怎样,党项人选在这个时候蠢蠢欲动,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目前,与南朝议和的价码还没有谈妥,我们还不能大规模撤军。可是边境和国内空虚也是事实,哀家也不得不考虑。但是边境受制的消息还不能传出去,不然我们在谈判的时候就会缺了底气,对我朝不利。所以才会这么着急地要你趁夜间启程。你也千万不要声张。
另外,哀家也会调一部分军队先行回朝。听你这样提醒,哀家也会考虑不能让北岳大王先回朝中……”
萧婧兰急道:“太后留他在澶州,就不怕他继续同南朝私下来往,出卖我们?”
萧太后摇头道:“他勾结南朝之事,哀家会多派些人手防备。当下朝中空虚,内贼和外敌同样可怕,或者更甚。若那耶律寒真有谋反之心,派他回去,就真是引狼入室了。而且不只是他,也许需要防的人还有更多,这些哀家自然会考虑。”
萧婧兰看着太后,习惯性的信任让她不再多言。
于是,当夜便整理戎装,率领一万轻骑,同巴图一道前往金肃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