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耶律元烈商讨完正事,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萧婧兰和耶律元烈一起去探望了受伤的士兵,巡视了一圈安顿好的军帐,便回到耶律元烈住处临时安排的屋子歇息去了。
打退了卫慕多的进攻,城中今夜也安宁了许多。一路奔波劳累之后就是一场激战,深感疲倦的萧婧兰一沾到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后半夜,睡梦中的萧婧兰突然被院外的一阵嘈杂的惊叫声惊醒,她听到有人在喊:“不好了!南朝人袭城了!”
几年的军旅生涯让萧婧兰在睡梦中也保持着警惕。她一骨碌爬起来,麻利地穿上自己的衣服和轻甲,带上枕边的面纱,抄上武器就冲出门去。
正撞见也在往外赶的耶律元烈,有守城的兵士正着急地跟他报告情况:
三更天刚过,夜间负责守望的兵士就发现南面有异常。起初他们以为是卫慕多的人又卷土重来了。但是那批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也不像是骑兵,似乎也没有迅速赶来攻城的打算,还挑着南朝军队的曹字大旗。一路走走停停,一直来到距离城下约两里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竟然还点起了火把。
耶律元烈和萧婧兰心中都觉得纳闷:他们若真想趁着夜间袭城,就应该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一层应该谁都会想到。可是为何这些南朝人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挑着大旗,还燃起火把?
萧婧兰问道:“南朝人既然还没有发动攻击,为何有人叫嚷着说‘南朝人袭城了‘?”
禀报的那人有些支吾,道:“僵持了不多久,南朝那边就放出了两匹马,一直朝着城下来了。夜里看不太清楚,似乎马上没有人。但是小的们生怕有诈,就放箭射死了那两匹马。那些南朝人也有了动静,熄了火把,似乎摆起了阵势想要进攻。小的们才赶紧喊了将军……”
耶律元烈皱眉怒道:“曹玮那个没眼色的孙子!东边不是正跟他们皇帝老儿谈和吗?他着急个什么劲呢!赶着投胎呢还是怎样……”
那个曹玮萧婧兰也是听说过的。他是南朝开国老将曹彬的儿子,和李镇廷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将门虎子。南朝与党项、契丹这一带的疆域基本都是由他镇守。如今他刚过而立之年,却已在南朝西面的守军中树立了颇高的威望。
前些年,契丹和南朝战事不断。虽然主战场不在西面,可他们契丹骑兵没少在金肃军一带骚扰曹玮的军队。算起来,耶律元烈和曹玮也是老相识了。
而且,党项人名义上归顺了南朝,可背地里小动作实在不少。
但是碍于曹玮军队的威猛,契丹人和党项人在这一带也基本是和南朝对峙,很少发生大规模的冲突。
此次,曹军扛着大旗冲上门来,虽然是曹玮本人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这样明显的试探意味让耶律元烈等人不得不在意了。
“按理说,他们应该知道我朝与他南朝议和的事。他们也没有理由违背朝廷的意思,与我们争斗啊……况且,他们此次前来,也不像是要挑衅……可要是想和平相处,他们也没有必要大半夜的跑这一趟啊……”萧婧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耶律元烈大手一挥:“曹玮那个孙子从来都是花花肠子最多的。他手底下那些也都是猴精的。先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想怎样。要打要和,本将军陪他们玩儿……”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尽在咫尺的城楼上有人喊:“南朝人往这边来了!弓箭手!弓箭手快准备!”
耶律元烈狠狠地咒骂了一句:“那帮孙子!”说着,拔腿就往城楼上冲。
萧婧兰心里觉得蹊跷,下意识地就追了上去,一边冲身边的人喊道:“先躲起来!不要动手!”
耶律元烈脚下一顿,回头怒视她。
萧婧兰也不躲避,直视他解释道:“此事有蹊跷,不能莽撞行事!和南朝还是以和为重啊……”
“以和为重?!那帮孙子都欺负到爷爷头上了,还要爷爷我以和为重……”耶律元烈很是恼怒,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
“现在党项人也是虎视眈眈。我们在这个时候树敌,不是明智之举……”萧婧兰想起萧太后在议和这件事上的坚持。太后一直强调议和之举是以大局为重,对契丹朝野内外来说,利远大于弊。习惯性的信任和充分的理由,让萧婧兰对这件事的正确性也深信不疑。
“那本将军忍气吞声任人宰割就是明智之举吗?!”耶律元烈猛地回头,瞪向萧婧兰的眼睛里能喷出火来。
身边的随从看着两位将军走走停停,一路上你来我往地争执不下,不知道要听谁的才好,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有近前的着急出声询问:“将军,到底要怎么……”
“准备开战!”
“不许动手!”
两人异口同声。身边的人更是不知所措。
“抛石器!南朝人在准备抛石器了!”有人惊叫道。
耶律元烈还没来得及反应,萧婧兰就抢先一步往城楼上奔去。
耶律元烈骂了句娘,大着嗓门喊着:“快!弓箭手!准备床弩!”
萧婧兰也不理会,只是脚下发力,迅速爬上了城楼。她这才看清城外的情景:
暗夜里,宋人队伍的前方,一面硕大的旗帜在寒风中哗啦啦地摇摆着。大多数都是步兵,正在缓慢地向金肃军城墙靠拢。步兵身后不远处,巨大的抛石器周围已经开始有人忙前忙后的安排着了。
城外的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南朝的军队显然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但他们似乎还没有放弃试探,排头的几匹战马脚下还在踌躇着。
金肃军城头的火把隐隐约约能照得到的地方,躺着两匹南朝人的战马,其中的一匹还在嘶叫着。
萧婧兰身边,耶律元烈安排的弓箭手已经猫在城头的阴影里往各自的位置上移动了。她似乎都能听到床子弩被缓缓拉开的声音。
她急忙高声喊道:“大家先躲好,不要动手!赶紧把火把都点起来!”
耶律元烈也已登上了城楼,听到她的话,气得直跺脚:“别听她的!熄了火把,我们好动手!”
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个将军还在争执,一众人真是左右为难。
萧婧兰怒道:“我不是带着我的兵来送死的!”
耶律元烈也在气头上,狠狠道:“这一仗不用你们管!我的兵自己守得住!”
萧婧兰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毫不客气地亮出了萧太后亲赐的令牌,愠怒道:“耶律将军,太后和圣上为国家大局考虑,谋得与南朝议和的契机。如今若是惹出什么事端,误了朝中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见了萧太后的令牌,耶律元烈自然不敢违抗,但他还是心中不服,不满道:“曹玮和卫慕多这帮孙子狡诈得很,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你又没有与他们战过,他们的手段你知道几分?万一这次有诈,我们才是白白送死!”
他的话突然提醒了萧婧兰:她没有西线作战的经验。城下的这帮人是什么来头有何目的,她统统不知道。这样草率地暴露目标确实危险。可是,若是打一场无谓的仗岂不是会折损更多……
萧婧兰稍一思忖,便继续高声喊道:“大家都躲好!谁也不许动手!点起城头的火把来!快!”
众人也都看见了萧婧兰亮出的令牌,也就顺了她的意思忙碌起来。
康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萧婧兰身边,萧婧兰又立刻回头对她吩咐道:“快!帮我准备纸笔……不管什么,木炭棉布也好,只要是能写得东西就好!”
康敏急急应了,转身便下去了。
萧婧兰拉住口中还在愤愤嘟哝着的耶律元烈,闪进了城楼的阴影中,在越来越亮的火光中观察着城外那支军队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