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奴小心翼翼地跟着陈定,看着他来到契丹使节和商贾乘坐的几驾马车跟前。
陈定四下张望了一阵,依旧没有发现燕奴,便蹑手蹑脚地摸上了其中一驾马车。
燕奴认出那驾马车就是她和同行的几个契丹官员乘坐的,其中就有那个陈定。难道他只是想回马车上拿什么东西?可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燕奴否定了这个想法。
眼看着陈定摸上了马车,燕奴悄悄走上前去,想要借着远处的篝火窥到些车里的景象。可陈定却放下了车上的帘子,遮住了燕奴的视线。燕奴又怕离得太近,惊动了陈定,只得在外面静静等着。
才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陈定就从马车里探出了头来,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看见之后,才跳下马车。
燕奴本想趁他一走远,就立刻到马车上去查看。可她发现陈定竟然没有回营地的意思,他下了马车之后,朝着营地相反的方向匆匆走去。
燕奴在原地皱眉犹豫了一下,便又跟了上去。
他们这次宿营的地方是一片山岭的边沿,紧挨着几座绵延起伏的山坡。陈定走到离得最近的一座山坡下,来回走了两圈,终于在一片乱石堆前停住了。
燕奴躲在远处看着陈定的背影,他蹲下身来,在乱石堆里扒开一些石头,然后似乎从怀里摸出了个什么物事,埋在了石堆中,还把扒开的石头重新推了回去。他埋好了东西,站起身来,像是终于卸掉了一只包袱,腰板又重新直了一些。
燕奴静静地看着,直到陈定向着营地的方向匆匆离去,才从藏身的暗处转了出来。她迅速走上前,扒开那些乱石,在土里翻找着刚刚陈定埋下的物事。
被翻过一次的土壤松散凌乱,燕奴很快便发现了下面埋着的东西——一只被撕碎了的小小纸包。
燕奴拿起来看了看,发现那是一些商铺里常用的方形油纸包,常被用来盛装脂粉或是药粉一类粉末状的东西。她用手指沾着那一片碎土,借着皎洁的月光细细查看,其中果真混杂着一些细小的白色粉末。
燕奴心中一沉,赶忙取出随身带着的帕子,包裹了着混了白色粉末和油纸碎片的泥土,揣进了怀里。她随后便回到陈定刚刚去过的马车上一探究竟……
……
身在马棚的萧婧兰和赵文铮并不知道这些。萧婧兰带着赵文铮从几十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前走过:“这些体型大一些的马力气大些,能用来驮运家什物品……”
“那些个头小一些却很结实的马就是你们的战马了吧?”赵文铮指着另外一些马儿问道。
“嗯。这些马虽然个头小一些,但是脚下很稳,也不容易受惊,是做战马的首选。”
“大家都知道你们草原上的战马好。可是两朝为敌的时候,你们朝廷明令禁止向我朝贩卖战马。到最后,我们那里想买一匹好的北疆战马,都要花上好几千两银子。那么贵的马,谁舍得让它上战场……”
“所以我们这次才带来了这些战马,一来表示诚意,二来也能多赚些银子。”萧婧兰说笑着指向一旁的**,“这些都是成双成对的**,有了它们,在中原就可以繁衍出更多好马,不必总是向我们伸手了……”
赵文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骏马双目炯炯,被毛浓密,光亮的毛色在月光下都透着精神:“果真是好马。”
萧婧兰却调侃道:“可不是有句古语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吗?这些马在草原上虽然是好马,可到了中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真不知道会养成什么样呢……”
赵文铮挑眉,笑着反驳道:“这话不假,可是还有一句俗语,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不管在哪里,只要这些马都是战马中的上品,生养的后代去做战马也一定是数一数二的。”
“谁说战马的后代就一定要做战马了?让它们去拉车运货,没准儿也是把好手。”
“你又在说笑了。放着这么好的潜质不用,改去拉车运货,岂不是可惜了?谁会做这么傻的事?”
“当然有人会做。”萧婧兰回头望着赵文铮,眼睛里亮晶晶地满是狡黠,“不愿子承父业,投笔从戎的算不算?”
赵文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丫头耍了。看着萧婧兰有些得意的眼神,赵文铮低头笑得有些无奈——他想起了那些家事,他的娘亲,他的父亲,和那些分不清对错是非的繁琐家事。
萧婧兰看出了赵文铮的低落,似乎自己引出了一个不太愉快的话题。她正想着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赵文铮却先她开了口:“也许我那时的确有些傻,可我一点也不后悔当时的决定……”
接着,他便向萧婧兰道出了他的故事——他幼时如何享受双亲的宠爱,如何在父亲教授下读书识字博览群书,父亲仕途蒸蒸日上之后如何又娶亲纳妾,母亲出身低微年老色衰如何被父亲疏远,自己渐渐长大之后又如何违逆父亲毅然从军。
“中原的男人历朝历代都是三妻四妾纳妾娶小,读过的文史典籍上也只道是‘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我是做儿子的,自然说不出我爹的是非对错。可我心里还是不服,替我娘觉得不值——我爹他读了满屋子白纸黑字的仁义道德,却也不能对我娘始终如一。”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却多了一份释然:“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我不想成为我爹那样的人,我便不接受他的安排,要去做和他不一样的事。所以,我便背着他拜了师父习武从军去了。”
萧婧兰站在他身旁,静静地听着他的故事,看着他沾着月色的侧脸,她的嘴角也禁不住微微上扬——这些也许是他不愿示人的陈年旧事,他却并不避讳与她说起,在他心里,她也许算是亲密的人了吧。
赵文铮停顿了半晌,却忽然转过脸来,紧盯着她的双眸,缓缓地道:“我还跟自己说,以后我若是有了意中人,此生也只娶她一个,对她始终如一。不管什么三从四德七出之规,只要她愿意跟在我身边,我便绝不负她。”
他就站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她,几句话带着他的体温将她的心裹了起来。萧婧兰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滚烫的温度从心口直烧到脸上。她有些慌张地偏过头去,避开他满含深意的目光。
清冷的夜也似乎升起了温度,吹过耳边的风像是蛊惑人心的窃窃私语,搅得两人心猿意马。像是害怕泄露心事似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还是赵文铮先打破了沉默,开口唤着萧婧兰,不是“萧姑娘”,更不是“萧将军”:
“婧兰。这些日子你我同生共死相识相知。你那么聪明,我的心思你也一定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些顾虑……可我还是想……还是想知道你的心意……”
赵文铮说着说着却犹豫了,他看着萧婧兰低头不语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来,甚至有些后悔这样追问她的意思。
他知道,她并不讨厌他,对他之前三番五次的试探也并不反感,可他还是紧张,害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萧婧兰却一直沉默着,她也没想到赵文铮的表白来得这么快。虽然见多了身边那些男男女女大胆的示爱表白,但这样的事摊在她自己身上却是头一次。纵使她有魄力带着千军万马战场厮杀,可眼下几句话的局她却没有勇气解开。
她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她的身世、惨烈的败仗、朝中的局势、太后的意图……就像赵文铮说的那样,她有太多顾虑,所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赵文铮看她久久不愿开口,有些微的尴尬,只得轻轻叹了口气,给自己解围道:“抱歉,是我太唐突了。若是萧姑娘如此为难,就把这些话先忘了吧……”说着,他便转身准备离开,“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也许是被赵文铮话里那句有意疏离的“萧姑娘”触到了心神,萧婧兰下意识地张口叫住了他:“文铮。”
赵文铮刚走出两步,便被萧婧兰这一声“文铮”拦住了脚步。她从没有这么亲昵地唤过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去,萧婧兰还站在原地,月光洒满了她的背影。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安心,也很开心。带兵打仗出生入死的,我身边一直都不缺兄弟朋友,可是对于我来说,你和他们不一样……其实我……”她迟疑着,却还是改了口,“只是眼下我还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若是现在便应了你,我怕以后……”
“我可以等。”似乎怕她说出后面的话,赵文铮忙出言打断,“我知道你有心结,也知道你有许多心事不能对我说,但是我可以等。等到你把这些心结都解开了,再和你说这些。”
萧婧兰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文铮都能听见自己心里欣喜的声音。虽然她还有些胆怯,虽然他还要等,但是至少她的心里是有他的。
他走上前去想要从身后抱住她,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伸出双手:“我知道你很坚强,可以自己解决很多事。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所以,有的时候,你也不要太为难自己……”
“谢谢你……”
世间之事不能件件都天随人愿,他们的未来怎样萧婧兰不知道,赵文铮口中的承诺能否兑现她也不知道,可是现在她宁愿选择相信,相信这一切都会实现,相信他们会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