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醉香居乃是星子镇最好的酒楼,楼分三层,装潢也很是气派,一楼店门上横着一块大篇幅,上书“醉香居”,字迹苍劲有力,显见出自名家之手。
此时已是过了饭点,但出入其间的人却不在少数。门前一名十六七岁的青衣小厮正满脸笑容的招呼着客人,见到云中子道长,脸上顿时好像开了花一般,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道长,今日生意可好,楼上雅座伺候?”
云中子伸手弹了那小厮脑壳一下,咧嘴笑道:“二虎,还算你小子有眼力,二楼伺候!”
说罢,昂头挺胸,得意洋洋的往二楼走去,刘晓风自然是紧随其后。
到了二楼,果然与那嘈杂的楼下大厅大不一样,六七张桌子散步在厅内,相距颇为宽敞,里面还有几张桌子,却是用屏风隔断开来,自然比起这散座来,待遇更有不同。
此时,那小厮二虎已经将靠近窗户边上的一张桌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又给二人斟茶倒水,随即站立一旁,等着老道点菜。
从那窗户望出去,却是临街的一条小溪,蜿蜒曲折。边上几株桃树,散落着一些桃花飘在小溪上,也是极美的景色。
云中子似乎对这酒楼很是熟悉,张口而来,转眼间已是点了五六个菜肴,完后点了点头,淡淡的道:“先将就这些吧,不够的话,再点不迟。”
等到酒菜上齐,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以及老道饮酒自得的表情,刘晓风终于明白了,怪不得那紫云观破败不堪,闹半天,全是到了这老道的肚子里了。不禁眨眨眼道:“师父,这要花多少钱啊?似乎道观里只剩下一颗大白菜了。”
云中子摆了摆手道:“徒弟,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道士,讲究的就是脱俗自然。岂可为那些俗世陈规所困扰,来,陪师父我喝上两杯。”
刘晓风大感头疼,这都是啥道理啊。不过看着眼前老道兴致正浓,他也不好多说扫兴的话,遂心一横,你当师父的都这样,我这当徒弟的,抄那份闲心干嘛,实在过不下去了,一拍两散就是了。到那个时候,我对这时代也有些了解了,嘿嘿,哪里还不能混口饭吃。
想到这里,刘晓风也不再做小儿女态,端起一杯水酒,与那云中子推杯换盏,吃喝了起来。
正吃喝间,却是从隔壁屏风里面传出了一些吵闹声,似乎有人正在里面争辩着什么。
因为隔着屏风,刘晓风听的也不大清楚,只是依稀能听到几句南唐吴越什么的,似乎里面的几个人正在谈论时事,却不知为何争吵了起来。
此时对面的云中子老道,多吃了几杯水酒,显然有些不胜酒力了,两眼惺忪,已是趴倒在桌上。
刘晓风正要招呼自己的师父,那屏风后面的声音突然拔高,顿时听得清清楚楚。
“南唐危在旦夕,你等却只想着风花雪月,醉心于山水风月之间,我实在羞于为伍,这就告辞了!”
随着那声音,从屏风后转出一名书生,身着一袭灰色长袍,面容冷峻,脸上隐隐有愤愤之色,眼神瞬间瞥过刘晓风这张桌子,脸上更是勃然色变,“都是你们这些道士和尚,不事生产,媚上误国,实乃国之蠹虫。”
刘晓风无端遭此羞辱,正有些发愣。那书生也注意到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顿时没了责骂的心劲,一跺脚,已是快步下楼去了。
这时候,又有几人从屏风后抢了出来,都是同样的文士打扮,见到刘晓风二人身着道袍,其中一个道士还趴在桌子上,显然是醉倒了。不禁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却并不多言,匆匆下楼去了。
刘晓风不禁愕然,恰好那二虎上来收拾桌面,遂招手将他叫住:“二虎,这些书生是些什么人?”
二虎吐了吐舌头,道:“小道长,后面出去的两人我倒是认识,都是庐山国学里的书生,那都是有大学问的。往日也来这里饮酒,脾气都是极好的。却不知今日为何吵了起来?”
刘晓风见他唠叨,皱眉道:“你这里可有什么解酒的汤么?”
“小道长,无妨无妨,老道长不过是贪吃了几杯,过不多时就会醒转了。若是小道长在这里待着无趣,不如四处走走,过个把时辰,道长的酒力自然也就过去了。”
刘晓风听他说的倒是有些道理,拱了拱手,与二虎一起将师父搀扶到了一间客房之中,一个人溜溜达达走了出来。
正行走间,从一旁的巷子里突然传出了几声尖叫,待刘晓风转头看去,只见一头粗壮的牯牛正瞪着红眼,发了性子横冲直撞,身后跟着几个农夫,脸色慌张,正大呼小叫,嚷嚷着让前面的人躲闪开来。
再往前一看,刘晓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就在那牯牛前行的路上,有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身着红衣短衫,下着绯色长裤,已是吓得傻了,呆呆的站立在街面上。
说时迟,那时快,刘晓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几个箭步窜了过去,伸手揽住了那小男孩,已是翻滚到了一边,与牯牛的尖角擦身而过,险险逃了过去。
那牯牛未顶到小男孩,直冲到了前面的小溪旁,未及收住脚步,已是扑通跌入了小溪之中,被那凉水一激,哞哞叫了两声,眼神中的红色渐渐退去。
直到这时候,后面的几个农夫才赶了过来,围在刘晓风面前,惊吓之余,齐声夸赞这位小道长的身手敏捷。却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甚至望向刘晓风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恨意。
刘晓风正想将那小男孩放下,没想到小男孩这时候才知道害怕,哇的一声已是哭了出来,抓住了刘晓风的道袍不肯松手,竟是将他当成了依靠。
被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拉扯着泣不成声,饶是刘晓风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尴尬。
这时候,人群外面,突然有个娇脆的女声急切的叫道:“兰哥儿,兰哥儿。”
那正在哭泣的小男孩听到这个声音,勉强止住了哭声,带着一丝哭腔叫道:“香菊,我在这里。”
人群分开,跑进来一个女子,身材苗条而高挑,身着粉色纱罗,扑到了小男孩的身前,左右打量一番,看到没有什么损伤,这才放下心来,捂着胸口后怕不已:“兰哥儿,可吓死我了。方才听人说有头牛犯了性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男孩兀自抓着刘晓风的道袍不放,又抽泣了两声,哽咽着说道:“若不是这位道士哥哥,我,我就被那老牛撞上了。”
香菊抬起头,看到刘晓风的面庞,不由得就是一愣,已是认了出来,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刘晓风自然也认了出来,这香菊就是前日桥上的那位姑娘,没想到却是宋府的丫鬟,真是有缘啊。
香菊看着对面小道士笑嘻嘻的面孔,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羞恼万分。但是偏偏这家伙又救了小公子,心中这股气就发不出来,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这才冲着刘晓风施了一礼,道:“多谢道长大恩大德!还请随香菊一同到宋府,老爷定有重赏!”
刘晓风细细打量香菊,只见这丫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貌清秀可人,说话间应对有序,颇有大家风范。不免有些好奇,不知这宋府又是个什么所在,看着小男孩一身绸缎,面容清秀,应该有些背景才对,再加上那明晃晃的重赏两个字,这是怎么也要走上一遭的。
此时那牯牛已经被牵了上来,那几个农夫见到没生出什么祸事,连连道歉,却不敢擅自离开,站立在旁边等着那香菊的吩咐。这时候,从侧面小巷里匆匆跑出了一名小厮,脸色极其难看,耷拉着脑袋站到了旁边,显然已是听说了刚才的事情。
香菊看到这名小厮,顿时怒气上涌,指着那小厮的脑袋斥责道:“麻二,方才你跑哪里去了,怎么把兰哥儿独自丢到这里不管,险些酿成大祸。你可知罪?”
麻二哭丧着脸道:“香菊姐,小的该死,方才公子说走得口渴,让小的取杯酸梅汁来。想着就在道旁,不该有什么事情,没想到……”说到这里,麻二将自己的手掌高高举起,已是掴了自己两个耳光,那脸庞瞬间就有些红肿了。
香菊见他这般,哼了一声,淡淡的道:“等回到府中,见了老爷,自有你的好看。”随即又沉吟了片刻后,指着其中两个农夫道:“华大叔,李三叔,出了这事,老爷那里也要交代清楚的。就辛苦你们两位了,做个见证!”
刘晓风更是好奇,这些农夫显然是认识这丫头的,看这恭谨的程度,恐怕这丫头地位不低。更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并不认识这位小公子,开始的时候并没人招呼,直到后来香菊叫出了“兰哥儿”的称呼后,那几个农夫才遽然色变。
想到此处,刘晓风不由自主的打量了那几个农夫两眼,却惊讶额发觉其中有个人眼神闪烁,似乎在躲闪着自己的眼神,不由得泛起了前世警察的毛病。
这牯牛怎么莫名其妙的就疯了?而且偏偏又这么碰巧,那小男孩身着红色短衫,正好是牯牛最愤恨的颜色,这事情似乎颇有些古怪?
不过眼下他的身份乃是个道士,却是不好多说话的,当下笑语殷殷的跟在香菊与小公子的后面,与那两名农夫还有麻二一同往宋府走去。
路上有意无意的与那香菊搭讪,对方却是爱理不理,显然还记恨在心。
刘晓风也不在意,有意无意的与那两个农夫多攀谈了两句,这才知道,这几名农夫都是宋府的佃户,那牯牛也是宋府所有,这几日借给了旁边的李三叔和华大叔使唤。那牯牛往日也很是温顺,今天却不知怎么就犯了性子,险些造成一桩命案。
这小公子叫做宋兰,是宋府的二公子。而那个叫做香菊的丫头,则是宋府的大丫鬟,素日在夫人面前伺候,很是有些地位。
那李三叔和华大叔哭丧着脸,身子也微微有些发颤,显然是担足了心事,生怕自己受了这牯牛的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