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吴名记挂着那封信,便拉了落雪寻到了寒河处。
一眼看到了斜坡下,正蹲在河边撩水洁面的李儿祝。斜坡上,含霜单手撑着微曲的膝盖,正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阵阵微风将他衣袍、发丝吹的徐徐飘飞,可在他围身却总似有层被冻结的无形空气,将他隔绝,咫尺之距,却遥如万里,任谁也走不进,窥不到他的全貌。
站在树后观望着他的落雪,回想起昨晚,疑虑又跳上眉梢。
回到客房时,吴名只当她见到平时一派优雅气质的含霜,出手竟会如此狠毒,而感惊讶,才会神色有些恍惚,安慰道:“可能是因被造谣,中伤,才会如此气愤吧。”虽然她也为含霜出手太过而感意外。
可她哪知,落雪的真正用心。
此时,落雪手扶身旁杨树,隔着树杆看向那坐在岩石上的人,依旧是那儒雅风度,依旧是那清冷孤绝。
可她心底又多了层疑问,想起那****问白小纤:你究竟了解我有多少?
是啊,哪里能谈上了解,认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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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儿祝见是吴名兴致大增,昨晚酒醉退了大半,吴名怕误他事,催他看信,他自知信不过是个幌子,只为找机会多接触吴名,便没话找话的与吴名聊了起来,几句后自然引到了孙勇的案子上。
说到这,落雪又恢复原貌,一点也没客气,劈头盖脸的就冲含霜去了,阴阳怪气的说:“含霜师兄,你不是智谋过人吗?现在虽然找到了下毒的,那真正用钝器打死孙勇的,还都没有影儿呢?”
含霜已跃下岩石,正站在河边用手不停的抛着个石子,忽上忽下的突然一甩手,将它扔向河面,石子在水面轻轻的跳跃了几下“咚”的一声沉进了河里。
“谁说没有影?”含霜眼光仍还落在泛着涟渏的河面上,平靜的说:“凶手早就露出马脚了。”
听到此话,余下三人都有些吃惊的盯着含霜,异口同声:“谁?”
含霜缓步走到落雪身前,看着她道:“你的那个乞丐朋友。”语气轻松,神态自若。
落雪初闻之下,震惊的没反应过来,轻声嘟囔着:“你,你是说……二子?”
含霜拍手,掸落手里尘土,向着坐在岸边草地上的吴名与李儿祝走去。
落雪见含霜不回答,紧跟在他身后追了过来:“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含霜站定,转过身来对着落雪道:“我想你已经听清楚了。”
“可,可你说是二子,凭什么?你可不能随便诬陷好人啊?”
“还记得那次去牢中探监时,我都问了些什么?二子又是怎么回答的吗?”
“呃?上次去牢里……”落雪开始绞尽脑汁的回想那天的全过程。
含:“那三十两银子从哪来的?”
二:“自己攒的。”
含:“攒了多久?”
二:“十年。”
含:“为什么还做乞丐?”
二:“只会做乞丐。”
落雪嚷道:“你们不就说了这些吗?”
“是,你没记错。”含霜又再回身,接着向吴名与李儿祝的方向走去:“可你不觉得这里就疑点很多吗?”
“有疑点?”落雪低着头思考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紧走几步跟上含霜问:“我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含霜站住回身对着落雪:“三十两银子,即便他有当强盗,可你不觉得,也有点太多了吗?试问全清远镇能有这么多银子的人,恐怕用一只手就够数了。”说完,含霜又再次转身向着岩石走去。
落雪呆在原地想了想,忙又紧跟在他身后追了过去:“他说是攒了十年的。”
这次含霜没再停住脚步:“十年,哼,”含霜冷哼一声:“十年前,清远镇有多少乞丐?就算是有,那时他们当强盗吗?”
落雪被问得哑口无言,低头跟在他身后,木木的想着: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对了,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银子还要当乞丐?想到这她是又一次说不出什么了:因为只会当乞丐……这种回答,实在是太没道理了,难道真得是二子,不对,二子绝不会做出那种为财杀人的事来的。
就在她沉思时,含霜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倒是先开口道:“他的第三个回答,说的倒是实话,他真得只会做乞丐。”
落雪连忙抓住不放:“你看,你都说他说是是实话了。”
“就因为他说的是实话,才更可疑。”含霜冷笑:“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攒那么多银子为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生个病什么的。”
“他那么年轻,还不到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为了,为了将来娶媳妇。”
“你也是个女孩子,会找个不务正业的乞丐吗?”
“…………”
“那攒点银子总没什么错吧?”
“没错,可攒得太多就有些不正常,而又不想用那辛苦攒下的银子做正事,就更奇怪了。”
“…………”
“那丢的可是三千两。”
“他还没傻到,把那么多的银子都揣在身上吧。”
落雪是彻底无言了,只呆呆的看着含霜向前走远了的背影,但她仍倔强固执的认为二子一定是无辜的,便又小跑着追到了已经走出很远的含霜,一下挡在了含霜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大声的质问着:“就凭这几点,你就说二子是真凶,根本就不能让人信服,这完全是你的猜测而已,你根本就没有真凭实据,要是冤枉了好人,看你怎么办?”
含霜紧抿着嘴唇,沉声道:“讲证据,好,那块现场发现的破布我就不说了,就来说说你吧?”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案发的第二天早上,你是在哪?”
“在哪……在得月楼的后马圈里。”
“还记得你自己说过些什么吗?”
“什么……”落雪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也越来越小。
含霜换了个姿势,双手环胸,正正的看着落雪:“你说,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还在凿墙,”含霜看着低着头将眼光移向别处的落雪:“你可别说你忘了?”
落雪一听,马上又无畏的迎向含霜的目光道:“我承认有这事,那又能怎么样?”
“没怎么样,只不过我在你说过后,留意了一下那里四周的墙壁,发现在马圈旁边的墙角,有一处明显被撬动过的狗洞。”
“狗洞?”
“对,狗洞。得月楼只有一条狗,那就是翟叔养的大傻黄,很明显那个狗洞就是为它准备的。我再来问你,大傻黄有什么特殊技能?”
“特殊技能?”说实话落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偷,她有些心虚的道:“是,是能招小母狗。”
含霜无奈的歪着头,看着落雪有些耐人寻问的表情:“是偷人钱袋吧?”
“…………”
“那个狗洞好好的,为什么有人会在三更半夜的凿它?你有没有把这两点连在一起好好想想?”
“…………”
“很有可能就是,那晚孙掌柜不知为什么打算要卷包袱逃跑,在他翻箱倒柜的收拾财物时,没注意到大傻黄进了他的房间,并看到了被孙掌柜翻出的三千两银子,于是,大傻黄便习惯性得衔了一锭银子,本能的送到了训练它的人面前,二子。”
“料想,孙勇的银子应该都是兑换成大面额了,”含霜顿了顿又道:“所以二子起初在看到大傻黄叼着这么一大笔银子时,肯定是吃惊的,可镇定下来后他想到了这银子的来历,便决定让大傻黄引他去找银子的主人。我看过,酒楼在深夜都会锁门,围墙又太高,他应该是瞄上了大傻黄钻来钻去的狗洞。”
落雪一声没有的静静听含霜讲话。
含霜续道:“二子天生身材瘦小,那个狗洞可能一般人是钻不过去的,但对他来说,却并不是难事。”
“你的意思,他进去后跟着大傻黄摸到了孙掌柜的房间,看到了那些银子后,见财起意,却又在不知已有人对孙勇下毒的情况下,于是下手用钝器打死了孙掌柜,”落雪接着含霜的话说下去,与其说是在与含霜对话,倒更象是在自己在对自己说话。
“没错。”含霜说完,完全不顾一脸难过的落雪是什么感受,冷冷的抛下她,转身又向吴名与李儿祝的方向走。
落雪呆呆的站在原地,回想着那晚睡在马圈里情形,那在被碎石剥落的声音吵的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时,确实在模糊之中看到了一个瘦小的黑影在自己的面前快速的一闪而过,现在回想那身影真得象极了二子。
“不对,你说二子拿了那三千两银子,那这笔银子在哪?”落雪质问。
“也许是被他找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含霜解释。
“不可能!你说的都不对,这些全都只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这里不是你卖弄智商的地方,要是错杀了好人,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别以为,含大少侠光用内疚就可以抵得上一条人命!”落雪这次是冲到了含霜的面前,对着他大声的呵斥起来。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回含霜竟真的生气了,对落雪毫不客气的反斥回去:“为什么不可以是二子,他为什么不可能去杀人,就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吗?你有多了解他?你知道他的过去吗?你知道他都经历过些什么?你能知道他的全部吗?你就敢保证他没有贪念,他就不会去杀人?”话语的冲动,已经不象是平时的他,说话简短严谨了。
已离他们只有几步之距的吴名与李儿祝,就在刚才还在悠哉悠哉的聊着天,坐在草地上晒着太阳,在看到落雪对含霜大吵着走了过来之后,全都吃惊加担心的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见此情景都站起身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对面正在吵架的两个人,尤其是李儿祝更觉吃惊,因为他还从未见过含霜会轻易为这种小事儿动怒过,更没见过平时对女孩子很冷淡的他,会对一个女孩子发这么大的脾气。
“可你没有绝对的真凭实据。”
含霜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冷冷的对落雪道:“你记住,如果不是他做的还好,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会毫不留情的抓他。”转过身对李儿祝道:“我们走。”
李儿祝连忙追了几步赶向含霜。
吴名也走到落雪身边,挽起她的胳膊,看着还在气鼓鼓的她,虽不知道为了什么,可还是轻轻的拍拍落雪的肩膀。
“真是稀奇啊,竟也会有小姑娘能对你大吼大叫,呵呵……”李儿祝笑着对含霜说。
含霜目光犀利,面色阴冷,一言不发的急步向前走。显然是真动了气。这让李儿祝是更觉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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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两人没走出多远后,温青就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同样神色紧张的白小纤。
温青跑到含霜、李儿祝的面前刚想开口,却发现身后的白小纤,立时住嘴,警戒的盯着她,等她走过他们,直向落雪与吴名的方向走过去后,才移开盯着她的目光开口道:“霜师兄,不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新生的圣树旁聚满了沓虫。”
“什么?!”含霜把眼睛瞪的老大:“你确定是沓虫?”
“嗯,千真万确。”温青不停的点着头。
“怎么会?”含霜神情凝重,刚才的怒气一扫而光:“快走。”
这边的吴名也是一样的神色凝重:“大量的沓虫聚到一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白小纤道:“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这事的,在出走后第二天,就发现春里郡的方向,灵的气息异常的浓烈,这实在是不正常,所以去看了看,才发现了这么多的沓虫。”
吴名本还想问问白小纤为何要出走,听到此处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挥手对白小纤和落雪道:“我们边走边说。”紧跟着含霜他们的身后也向同一方向走去。
李儿祝回头看着跟上来的吴名三人,问温青道:“她们不是也知道这事吗,那你还那么紧张白小纤干嘛?”
温青有些不自然的道:“哦,没什么,只是不喜欢她们离我们太近。”
“那是为了什么?她们得罪过你?”
“这个么……”
“别说了,快走吧。”含霜站在最前面回身大声的向他们喊着,他抬头看着春里郡的方向,竟隐隐的看到一团薄薄的灰雾,那是密密麻麻的沓虫飞舞所变成的似烟般的幕障,时高时低的浮升在圣树所在的那片林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