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中午,熙熙攘攘的庆城火车站人流鼎沸,很多外来务工人员提着大包小包朝着出站口拥拥挤挤。
在他们中间,有一个年轻人,挑着两个尼龙袋,步伐稳健,不争朝夕。
他脸上,看不到寻常人的焦急,和第一次来到大都市的兴奋,很平淡,如同湖水一般,没有波澜。
他年岁不高,十七八岁的样子,样貌算不上英俊,但很精神。
等所有人如同冲锋一般冲到了出站口,他还是漫步走在最后,似乎大山外面的世界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视觉上的冲击。
“侯宁,侯宁,你个龟儿子怎么干什么都比别人拖拖拉拉。”
出站口,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朝着走在最后的侯宁一个劲直囔囔。他叫刘德盛,今年二十三,和侯宁来自同一个村子,每年回村过年,那就跟说书的一样,大肆渲染外面世界如何如何繁华,如何如何精彩,加之他那一身不俗的穿着打扮,和他家这两年刚修的小楼房,所有人都认为他在外面找了大钱,是村子里公认最有出息的年轻人。
这不,侯宁今年年初决定出门打工,他伯父就给刘德盛家里联系,又是送蹄子,又是送酒,人家这才答应在外面多照顾照顾他。
“我不是怕人多了你看不到我么。”侯宁对他并没什么好感,所以语气平淡,如若不是怕辜负伯父的一片好心,都不准备来投奔这个满脑子势利的小人。
侯宁从小就跟他伯父还有爷爷一起生活,父母离婚得早,用他的话来说,见过爹娘的次数,还没见鬼的次数多,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样,反而是对伯父一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二叔让你带的东西带来没。”
刘德盛嘴里的二叔是侯宁的伯父,村子里差不多都这么喊。侯宁不耐烦的指了指身后的尼龙袋,看到刘德盛那泛光的双眼,轻哼了一声,嘴角崛起了个鄙夷的弧度。
侯宁说他是小人,也不是信口雌黄,这个刘德盛小时候,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一听说侯宁要出来打工,满口就应了下来。侯宁首先打死也不相信这个人会有这么好心,后来才知道,原来刘德盛借此机会敲诈了爷爷一坛子药酒,这还不算,什么腊蹄子,香肠什么地,没少要。
“还走不走。”侯宁没好气的冲着刘德盛嚷嚷着,刘德盛倒也不生气,“走走走,这就走。”
两人先是坐地铁,又转了几次公交车,这才到了刘德盛嘴里所说的什么公寓,其实就是一出租房。
说真的,这出租房真烂,还不如村子里的破瓦房,好几个人挤在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单间里,面对面摆着两个架子床,中间摆着一张折叠桌,一览无余,三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斗地主,看到刘德盛和他身后的年轻人,起身打了声招呼。
“盛哥,这就是你弟弟啊?”
刘德盛懒散的点了点头,指着一张架子床的上铺对侯宁说道:“这张床就是你的了,每个月四百块,到时候交给我就行了。先不说这些了,赶紧放好东西,带你去上班的地方先看看。”
几个打牌的人也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继续斗着地主,侯宁放好东西后,就又跟着刘德盛走了,他想法很简单,这孙子坑了家里那么多东西,白吃白喝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更何况他还没有白吃白喝。
按照刘德盛的安排,侯宁就在他上班的酒吧做保安,一个月一千八。
钱多钱少不是事儿,侯宁即便再怎么傲气,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刚出门的土包子,真要没个人照应,很多事儿都办不顺畅。
下午五点,侯宁在刘德盛的搭桥牵线下在皇朝酒吧办了一份简单的入职手续,其实也没要什么,无非就是身份证之类的玩意儿。由于春节前,酒吧的很多保安都回家了,所以他今晚就要上班。
皇朝酒吧,在庆城算不上多大个酒吧,小有名气就是,整个酒吧分两层,一楼是围绕舞池排开的桌台,二楼有半开放式的雅间,装修算不上奢华,不过多了几分艺术气息,听人说,这酒吧以前的老板是一个女人。
侯宁上班的第一天,工作乏味到了极点,说实话,真要是在庆城能开酒吧的人,保安无非是给客人潜意识的一颗定心丸而已,谁没事儿真跑这儿来闹事儿,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是什么?
至于那个刘德盛,是酒吧的服务员,能说会道,一般都是陪客人喝喝酒,扯扯蛋,忽悠客人多消费消费而已。这家伙儿,真是把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演绎到了极致,对老板,阿谀奉承,对客人,夸夸其谈,也不知道他说的那些东西,别人听着到底膈应不膈应。
不过怎么说呢,这家伙儿也挺不容易就是,有些时候遇到那种刁钻的客人,三句话没说好,就有可能挨揍,他到也属于那种脸皮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的家伙儿,挨揍了不声不响,也不对客人发火儿,一个劲的低头弯腰,把对别人那趾高气扬的底气早丢到不知道十万八千里去了。
凌晨两点,大部分保安都下班了,只留下了一些值班的。
侯宁记性不错,一个人也找得回去的路。
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插曲,他在路边摊吃炒面的时候,碰到一个衣衫破烂,长发遮面的乞丐。
这个乞丐与寻常乞丐有些不一样,他不像别人那样伸手乞食,反而是盯着路边摊老板掌勺,等老板一盘子炒面刚出炉,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端着盘子就跑,也不管烫不烫,用那只脏兮兮的手一个劲往嘴里塞。
老板见状,那还得了,提着火钳冲上去作势就打,乞丐也不说话,也不反抗,任由他打,但是嘴上和手上,却从没停息过。
“老板算了算了,他那份多少钱,我帮他给就是了,看他样子也是饿坏了。”侯宁一边说,一边把老板拉了回来,老板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气冲冲的说道:“其实一晚炒面算不上多大个事儿,他要是真饿了,直说,我送他一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这么干,忒让人恼火,做乞丐怎么了,那么多人做乞丐,那有他这样的。”
那个乞丐也不解释什么,继续吃着嘴里的东西,只不过这会儿没像首先那般饿死鬼投胎,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吃完炒面,结完帐,发现那个乞丐还在不远处的江边躺着,侯宁索性买了瓶矿泉水走了过去递给了他,最后还靠着他不远做了下来。
侯宁不嫌弃这个人是脏还是臭,想当初在村子里干活的时候,什么脏活臭活没干过,不讲究这些。
“噎着了吧,喝口水缓缓。”以前只听说坐牢和当兵的人吃饭,那讲究一个效率,从来没想过,做乞丐的吃饭,也这么有效率。等他喝了一口水,侯宁递给了他一根烟,六块钱的朝天门。
“你叫什么名字?”乞丐也不见外,饭后一根烟,快说似神仙,乞丐咋了?乞丐就不能当神仙啊?
“侯宁。”
乞丐笑了笑,“嗯,好名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侯宁听他这么说,反而有点诧异,你要说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蹦跶出来,他不意外,但是从一个乞丐嘴里蹦跶出来,那只能是这年头的乞丐都与时俱进了。
“对,我爷爷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爷爷还说了一句。”乞丐眼巴巴的望着他,期待着下一句。
侯宁道:“三千荣华何惧懦夫。”
两人同时默契的沉默了,也对,不管放在哪朝哪代,要想富贵繁华,懦夫之辈,绝对不可取。
抽完一根烟,侯宁也走了,他不是那种爱心泛滥的人,之所以做这些事,只是想自己明白一个道理,不努力,他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三千富贵何惧懦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