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可以抵挡几次的刀光剑影才会败下阵来?一次?两次?还是会更多?纤纤没心思去想那么多。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总是闪现出那日宴澈望向自己的眼神,她只觉得心惊胆战。
自从那日后,宴澈真如苏叶说所的那般,再也没有踏进南宫府半步。打小的情分却不如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女子,纤纤觉得可笑而又荒谬。
与此同时,礼部尚书倾夜乘却成了南宫府的常客。他与南宫邱堂似乎在商议什么事宜,常常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满袍风雨地来,鬼神莫测地离开。
纤纤如今只晓得目不斜视地难过,打过几次照片,却并不甚在意那个终日一袭玄袍的凛冽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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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色倒是不错。
纤纤躺在屋顶上,望着天边明亮皎洁的月华,心有翻滚而出的忧悒。自己这样食不知味地过去多少天了?宴澈还是如那日版怨恨自己么?他过的如何?有苏叶照顾,应该还是不错的罢?苏叶虽有心计,明白人却也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爱上了宴澈,她会算计别人,却诚然不会伤害宴澈。如此,自己还惦记什么?
纤纤挫败地捂住了眼睛,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脑子真的就快要变成一团浆糊了。
正苦苦思索怎样才能清明一些的时候,浓浓的夜色里忽地掀起了一阵异样的风。
纤纤明显感觉到,有一道敏捷的身影瞬间掠过她的余光,仓皇消失在黑夜里。
几乎是不假思索,纤纤一跃而起,循着那道黑影追去。
那人总能恰到好处地留给她方向,若即若离,仿佛是有意带她离开。纤纤心生了一瞬的犹豫,到底是何人,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见她。
仿佛一脚踏进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坟茔,黑衣人引她而来的,是一片黑魆魆的树林子。
纤纤小心翼翼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呼吸不觉得沉重了几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这么神神叨叨地,这么一个见不着鬼影的林子,若不是师父引她前来,那这次,她十有八九是要亏大发了。
“啪!”林子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纤纤吞了吞口水,压住微微颤抖的声音,佯装大胆地问道:“师父,是你么?你不会是又研究出了新药来拿给徒儿看吧?”
半晌,却只有冷飕飕的风穿林而过,纤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旁半截枯枝突然裂断,吱呀的声响吓出了纤纤一身冷汗。枯萎的枝子掉落在地上,瞬间又没了声息。
就在纤纤走进一片尚且宽敞的林木间刹那,一道闪着寒光的剑影直冲她的面门而来。
纤纤一跃而起。
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柄寒光凛凛的剑就紧追不舍从身后刺穿过来,一个剑花翻转间,便在她的肩胛骨上划出一个不浅的伤口,出手招招致命。
纤纤疼的倒吸了一口气,如此狠毒的招数,怎会是师父的套路,来人分明就是想夺了她的性命!
纤纤向树干借力,旋转间,三根银针已然出手。
正想银针打中那人的几率微乎其微的时候,那柄利剑的主人却出人意料地跌在了地上,抬头,满眼杀气地望着她。
纤纤愣住。
月光流淌在那人脸上,苍白得不带有几丝血色。怎么会是她?
想问的话还没出口,一道冷风忽然扑面而来,堪堪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宴澈半抱着扶起跪倒在地的苏叶,那么明显的痛惜,一下就灼痛了纤纤的眼睛。
“又是这个。”宴澈小心替苏叶拔下肩上的无影针,话语里,不知是疼惜还是痛心。
他抬头看着她,眼睛里落满了簌簌的颓败。他问她:“纤纤,为何?”
“宴澈,不是的……”他眼里如寒冬腊月破冰凌的痛楚,硬生生扎进她的心底。纤纤胸口传来一阵翻滚不息的窒息感,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晓得是她,宴澈,我以为是师父,可是……”
“是么?若你以为是师父,会出这么重的手么?”宴澈看着她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这无影针,不是你的么?这赴约书上,不是你的字迹么?”
宴澈一扬手,流星镖带着一张泛黄的信纸擦着纤纤的侧脸狠狠钉进了她身旁的树干。
宴澈的暗器是流星镖,她甚至感觉到有一缕发丝被它齐齐斩断。纤纤觉得有些讽刺。这么多年,宴澈的流星镖替她挡过刀光剑影,为她出过恶气,做过她胡作非为的帮凶。如今,他保护的人不是她了,恍惚中,流星镖钉进的不是树干,而是她自己。
她甚至不想多看一眼那张所谓的赴约信。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被宴澈小心保护在怀的苏叶,盯着女子不知何时泪珠滚滚的眼眸。她听见那个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了的女子仰头问她:“赴你之约,就是这般下场么?”
“纤纤,求你,不要再伤害无辜了。”
低回旋转的夜风,卷着碎叶袭进树林深处,在皎洁的月光下,像被吸进一个无形的洞穴。凉凉的风,就在她缺口的心里,掀起一股痛彻心扉的寒。
原想解释的话语,就在闻听到宴澈的这句话后,忽然就梗塞在了喉咙。她到底是太轻信了宴澈给她的天下,这个诱她南宫纤纤上当的局,生生让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纤纤稳不住身形,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依靠着一棵树站住了跟脚。她只觉得背后一片攫取骨髓的冰凉。
宴澈啊宴澈,你丢了魂,难道眼睛也是瞎的么?流血的,自始至终都不只是她苏叶啊!求你,不要再伤害无辜了——宴澈,你当真看得清楚么?看得清楚到底谁才是无辜,谁才有资格说出如此一番话。
纤纤视线一片模糊,指甲嵌进了肉里,她费力抖了抖唇,喉咙里终于滚出一个字来。
“好。”
一阵凉意十足的山风吹来,纤纤转过身去,忽的挥剑,割断了袖袍。
白色的绫罗随风卷挂缠上了树的枝杈,在泠泠的月光里生出一片刺眼的光芒。
天荒地老,后会无期。
宴澈,我对你,也该失望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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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的伤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纤纤步履踉跄,几次差点跌倒。她的脑子一片白茫茫的疼痛。她只晓得自己要快点离开,离他们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客官,需要点什么?”
纤纤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年轻人,只觉得面上一片温热:“酒。”
一坛,两坛,三坛……纤纤从未像此刻这般,越喝越清醒,越喝越伤情。背上的伤口似乎在抽痛,纤纤不稳地端着一碗酒,缓缓浇过肩头。
从来都以为他是自己一直可以依赖的人,他肆无忌惮地保护她、宠溺她。所以才会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以后的路,都会像小时候一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连开心难过都会毫无芥蒂地给对方。
被爹爹责罚,他一脸倔强地陪她关在屋子里。他要走,小人儿却紧紧拽着他宽大的衣袍,梨花带雨地喊澈哥哥别丢下纤纤,他阳光灿烂地拍拍她的脑袋说,纤纤不哭,我跟爹爹说,澈哥哥留下来陪你好不好?每次惹了祸,都是他义无反顾地帮她摆平。难过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逗她开心。他是她从小到大的城,只要有他在,她就可以坚不可摧,固若金汤。
一句轻易的,不辨难过的话,就否决了他们的青梅竹马。纤纤心疼,疼地想把心挖出来丢掉。
一股冷风斜斜出来,纤纤缓缓抬起眼眸,恍惚不清地望定来人:“呵,倾大人?你也是来喝酒么?”问罢,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自嘲一笑,道,“怎会?倾大人怎会像我这般狼狈呵,怕是这天地下,没有哪个人会像我这一般的窝囊……其实,我也不是这般脾性的……只是啊,他为何不信我?他根本不相信这是个误会啊,他怎么看不到我也在流血,我也在疼啊,他看不到么?倾大人,你说,他当真没看到么?”
忽然跌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纤纤先是愣了愣,良久,才传来一阵冗长而压抑的哭声。
倾夜乘轻轻拥住怀里的人,目光却倏忽一紧。
——她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在缓缓冒着鲜血。丝丝蔓延在湿透了酒的衣衫上,他不知她如何承受着这狠辣的一刀,直到现在也恍若未觉。
倾夜乘眼中几番明灭,他小心地避开伤口,抱起哭累在怀中沉沉睡去的纤纤,三两步踏上屋顶,仿佛等待他的是摧枯拉朽的旷世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