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请过客后,冯光修要陆静芝代他任教三年级算术课两天,其理由是他要上大颜中心校开会。
陆静芝没说什么,给他代了两天课。
没过几天,他又要陆静芝代三天课,陆静芝努着嘴说:“我一个星期担了十八节课,再代个三年级算术课,一天都没个闲时。”
冯光修居高临下地说:“我校长说的话,你都不睬。你说你吃了苦,一学期结束下来,补你几个钱,这不就行了吗?”
陆静芝没吭声,冯光修只当她答应下来了,连续三天没有到学校。
烫的马尾辫子的周建萍见陆静芝忙遭遭的,笑着说:“静芝,你上的课那么多,还又答应校长替他上课做什么?”
金志茂批改学生作业本说:“我们翟周学校出来的冯校长是一个典型的尖屁股。他哪有个心思蹲在学校里教学,钻心打拱地找吃刮,像个公社分工下来的蹲点干部。以前是李慧明、黄梅霜、张子梅代课,还有你周建萍都曾代过他的课,落得他在外边鬼混,摇膀子。我做教师,从来不曾叫人代自己的课过。冯光修在外边吃吃喝喝,就像他身上要比人多长了一块肉似的。”
陆静芝辫子一甩,说:“这回我已经接受下来了,不谈。下回坚决不睬他。”拿起教科书和粉笔盒子直朝南边一排教室走去。
冯光修办公桌上没几个学生本子,乐哉悠哉。他坐在太师椅上对施平谷说:“陆静芝两个长辫子一梳,脸上白皮细嫩,在我们学校六七个女教师当中是最漂亮的。”
施平谷拨弄着手指头,说:“你别望这个女教师漂亮,她可不是好惹的,惹了她没好处。”
冯光修轻蔑地说:“说个玩又怎地?她哪是个母老虎?”
施平谷站起身说:“我说的话,你不相信,拉倒。”
陆静芝下了课,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办公室里,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桌位上。
冯光修色迷迷上去,抓起她的辫子摩摸说:“陆老师呀,你这辫子梳得光溜溜的。”
陆静芝扭过头严肃地说:“丢掉!你嫌什么东西?”
冯光修尴尬地笑道:“我望你这辫子梳得漂亮,拿玩的。”
“大街上漂亮的女的够多得很,你也弄了玩?动手动脚,嫌里嫌气的,全不晓得羞耻!”陆静芝冷若冰霜地说。
冯光修的脸顿时涨得绯红,无可奈何地往门外走去。
第四节课,办公室里坐满了教师等着开会。可是,当校长的冯光修一直没有露面,大家等了好一会儿,便自行走了。
最后剩下四个人,江汝宏,两个女教师钱红梅、张子梅,老教师施平谷。
江汝宏诧异地说:“今天星期五开会是正常例会,冯校长怎不来开会的?”
钱红梅笑着说:“你们够晓得今天的会开不成的原因?”
江汝宏伸长了脖子问道:“红梅呀,是什么原因啊?”
“哼,冯校长拐里不当地摸陆静芝的辫子进行调戏,被陆静芝狠狠收拾了一顿,脸涨得像红肚肺似的走出去的。所以,今天星期五的例会就开不成了。”
施平谷失声说道:“不得了,今天上午,我还拎了他耳朵的,千万不要惹陆静芝。他不听,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这才好的。”
过了两日,冯光修坐在自己位上又说笑道:“小陆呀,你是蛮漂亮的,考究初二学生都夸赞你,梳的两个长辫子,跑起路来婀娜多姿。你就是脾气不怎么好,恐怕余剑飞也是你的吃货。”
陆静芝愤然说道:“冯校长,你这张嘴怎这么着淡的,嚼嘴嚼舌的,我看你呀,最好到商店买点大子盐把个匹嘴擦擦!”
冯光修恼羞成怒地说:“哟,要死的,你哪是个钉子?就不能说个玩。”
“你要说个玩,就回去跟你家颜粉扣说了玩。以后你再跟我噜里噜苏,流里流气,拐里不当的,可别怪我陆静芝对你翻脸不认人!你做个学校里的校长,也要像个正人君子的样子,要带头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这才是你的本份!”
冯光修低下了头,无话可说。
中午,陆静芝上了刘维根理发店剪掉长辫子,两鬓头发全拢到耳朵后边,分别用两个黑色发卡插住,脑勺后边头发剪得一斩齐,额头上溜了些刘海。金坠子也除了下来,身穿天蓝色春秋衫,显得素净大方。
陆静芝走进办公室里,个个抬起头打量着她。
李慧明拍着手:“静芝,你这辫子一剪,我倒认不出你了。唉,陆静芝打辫子漂亮,辫子剪掉也漂亮。”
陆静芝一语双关地说:“辫子剪掉才清爽的,不再碍手碍脚的,省得有的人念我的歪嘴经,要揪我的辫子。我识时务,赶快上刘维根理发店里把辫子剪掉。”
李慧明入木三分地说:“是啊,有的人一天到晚专门想揪人的辫子,终究不是个好虫,哪怕他沐猴而冠,粉墨登场。”她说着,眼睛故意往北边的冯光修挤了挤。
晴好的天气,光线辉映到里面,办公室亮堂多了。
冯光修大大咧咧地对金志茂说:“中午放学,你不要回家,跟我们出去喝顿酒。”
金志茂不解地说:“到哪里去吃饭啊?”
“唉,到时候你就晓得了。你再跟施平谷说一下,叫他放学后别走。我出去还有事。”冯光修随手扔给金志茂一支烟,他自己换上烟继续吸着,一阵烟雾过去,他人已出了办公室。
第四节课下后,教导主任汪光铮走进来,快活地说:“老金、老施,今日中午到郭士元家里吃饭。”
施平谷问道:“郭士元今日请我们吃饭,为的什么事?”
“郭士元交易大了,双喜临门。”
“哪双喜临门?”
“他这回涨了工资,由小学级定为中学级,也就是说每个月加了五块钱。”
“乖的咚咚,他这回工资一下子涨了这么多。还有呢?”
“还有他担任我们学校副教导主任,现在正式批复下来了。”
“这一说,他值得要请我们一顿酒。”
三个人走出办公室往西去了。周建萍感慨地说:“我看哟,这个世道里,工作越忙的越没得吃,清闲的人却是一年吃到头,吃的稀奇喝的油。”
翁志荣说:“建萍呀,你是说我们学校的冯校长?他可是个天生有福的人,生在世上就是吃吃喝喝的,香烟是一支接着一支死烧。自己的课不上,嘴还搁在上课人的头上。”
季安平说:“冯光修这个虫是个贼子精,在县城里上师范的时候偷人家的东西,当时的范校长曾想开除他的,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上面来了文,撤销县城师范。上师范的所有学生全部回去,所以学校对他也就没有予以处分。”
“冯光修是冯世海的五小。庞元昌庞大队长说世海不曾养到个好儿子,夯大,刁二,豁三,麻四,黑五混世虫。”
周建萍打断翁志荣的话头,笑着说:“庞大队长这个搭白小,怎说得这么好的。”
季安平说:“是的吧,老大冯光藩确实是个夯瓜虫,许学根队长叫他把场上的磙子弄开去,他竟然弄到田中间。老二冯光义不管做什么事都刁了又刁,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共事。老三冯光祖是个豁嘴,五队人都喊他阳豁子。老四冯光珍左边眉毛上方有七八个麻点子。冯世海的这四个小伙还能下田作活计的。冯光修这个老五最是个堕落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外边招摇撞骗倒有一套本事,他竟然还能混到个党员哩。”
陆静芝、李慧明、杨艳玫、张子梅四个女教师走了进来,听他们三个人说话。
张子梅把周建萍烫的马尾辫子放到前边,说:“你还在批改作文,当真向陆静芝看齐。”
陆静芝扭了扭头,说:“子梅,你说话讥讽人不好。各人要把各人的工作做好,怎么能跟混世魔王的校长一样呢?”
杨艳玫笑着说:“你们几个背地里念校长的歪嘴经。”
翁志荣激动地说:“艳玫呀,只要你有胆子,你眼时就跑去告诉冯光修,说不定他还能给你一点好处。你去呀?”
杨艳玫噘着嘴说:“去你的,我说玩的。如若我去告诉他,他反说是我说的他,我这不是老鼠掉在风箱里,两头受气?”
李慧明说:“我肚子倒饿了,赶快回家吃饭。”
张子梅说:“唉,我下课时望见钱华松跟在秃头主任汪光铮后面跑的,还有两位老先生。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到哪里吃饭的。”
李慧明说:“我晓得呀,他们是上黄梅霜家里吃饭,可就是不晓得她家为的什么事要请校长他们吃饭。”
周建萍将事情缘由告诉了她们。
陆静芝说:“既然双喜临门,郭士元当然要请客,尽管请顿酒花销点钱,黄梅霜也快活杀了。听说冯光修正要提拔她当学校团支部书记,参加校委会工作。”
杨艳玫歪着头说:“翁志荣、季安平你们两个教学工作做得蛮好的,校长就是不重用你们。人家郭士元、黄梅霜夫妻两个多会拍马屁呀。我们这些人不会拍马屁,拍到不好,还要拍到马腿上,脚一搔,那才倒霉不轻的。”
翁志荣、季安平两个人挠了挠头,拿脚走了。
李慧明笑着说:“这人啊,要拍人的马屁,据说是门学问,还得学一学的。我们学校的黑五冯校长他不要学,他是天生的一块拍马屁的料子。他明明是个大混世虫子,学校工作做得一塌糊涂,中心校长焦银刚偏偏说他好。工会一成立,他就当上个副主席,听说他还是小教党支部委员哩。”
周建萍做着手势说:“他什么东西都不会,考究连扑克牌都抓不起来,只会个吃烟喝酒,吹牛拍马。你说他不精通个拍马术,蹲在世上也没法活下去呀!”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喊道,“走呀,大家都回去吃饭吧,人家郭士元、黄梅霜又不会得来请我们这些没脚蟹去吃饭。”
陆静芝将备课笔记本连同教科书放进抽屉里,便跟随杨艳玫走出办公室,最后李慧明将办公室门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