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急促，那声音混在风里，听起来并不清楚。梅妆和严苏启却都吃了一惊，心想：这女子好灵的耳力！两人对视一眼，梅妆便站起来，打算出去看看。
不料刚有动作，严苏启就把她拉住了，摇了摇头。
梅妆一怔，不明白严苏启的意思。那女子却已经明白，声音里带了浅浅笑意，道：“严姑娘，我并非在诈你。你若不出来，我便过去找你了。”话音刚落，果然听见“悉悉索索”声渐进，那女子已经拨开树枝，走了过来。
梅妆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
严苏启却制止了她，从树丛中站了起来，朗声道：“姑娘误会了。我们就站在这里，姑娘过来便是。”梅妆也跟着站起，目视前方。果然见树枝分开，一个红衣女子走了出来。
她就那样懒懒地站在树下，面对着严苏启，脸上丝毫不带异色。似乎不论她，还是严苏启，出现在这里都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严苏启和梅妆也忍不住朝她望过去。只见她虽面带浅笑，然而神色冷冷，眼神很是冷冽。不过因为本身姿容秀丽，便显得清雅脱俗。此时月色朦胧，洒在她身上如同白练，更衬得她如有一层烟雾笼罩，似非尘世中人。
梅妆愣了一下，随后便觉心中凉透，脱口道：“是你！”说完，剑已出鞘。严苏启立即伸手将她按住，转向那女子，道：“我也实在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那站在朦胧月色中的女子不是别人，竟是蕴秀楼问柳阁的明姬。才艺双绝的舞姬，却是众所周知的哑女。
一个哑女，居然开口说话了？
如果放在平时，严苏启一定会大笑三声。因为铁树开花，河水倒流都没有这件事情稀奇。可惜这时候，她非但笑不出，反而一瞬间浑身都凉了个透彻。
半晌，她才开口，道：“你很了不起。”
明姬只笑了一下，抬眼看着严苏启，似乎有些意外她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片刻后，懒懒道：“是吗？”
“是。”严苏启这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脸上居然也带了一丝浅笑，道，“不管是什么人，明明会说话，却能够做到一年时间不发一言，她就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真的？”明姬依旧懒懒地笑，颔首道，“听你如此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了。”
这时候梅妆已经又一次拔剑在手，指向明姬一声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云非奕派你来监视严姑娘？他究竟想对怀茗山庄怎么样？”说着，挥剑刺出。一瞬，只见剑光氤氲流转，已到达明姬身前。
却见明姬长袖挥拂，身形平移，一瞬间已后退了三尺，堪堪避过梅妆的剑锋。竟是一丝一毫差错也无。严苏启眼中光芒一闪，脱口道：“凫丽山？”
明姬回头望她一眼，一瞬间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突然道：“好眼力。”
《山海经》有云：“又南五百里，曰凫丽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箴石。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名曰龙蛭，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这里的凫丽山，说的是姑逢山以南一个充满金矿和玉石的宝山。山上有九尾九头形似狐狸的食人怪兽。
而严苏启所说的凫丽山，则是一个同样神秘的江湖组织，有着令人称奇的财富和势力。组织里没有九头九尾的食人怪物，却有九个比怪物还要可怕的女刺客。江湖传言，她们貌美如花，狡猾如狐，狠毒如蝎，冷冽如冰。
然而看见明姬，严苏启觉得传言并不属实。至少今天也算明姬为他们解了围。
但云非奕，他怎会和“凫丽山”的人有来往？
明姬只笑，也不解释，四处打量一番，只道：“我会来这里，只因我也有自己的目的。但这个目的，对你们没有任何妨害。你们放心便是。”梅妆冷笑道：“你这么说，我们便信？”
明姬笑着摇了摇头，道：“说不说，由我。信不信，在你。”说着，转头对严苏启道：“严姑娘，山中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这就回去吧。”
严苏启皱眉，问：“你认得路？”明姬点了点头。
突然，严苏启身子一震，猛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便在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听见黑暗里传来一声惨呼。
风吹枯树，簌簌摇曳。那声惨呼一发出来，便被吹散在夜风中，听起来如同幻觉。明姬和梅妆一怔，严苏启已勃然色变，突然道：“是孙扬！”说完，人已不见。
明姬同梅妆相视一眼，笑赞道：“果然好轻功。”两人也一同追去。
孙扬却已倒在地上。
严苏启站在旁边，面无表情。
但如果细看，可以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就在她面前，孙扬横倒着，全身弯曲成一种极度诡异的形状。看得出来，他死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可是，这样的痛苦也一定是短暂的，因为他只发出了一声惨叫。
依旧是刀伤。一刀就割破了大动脉，快，而且准。和绛红同出一辙。而同样的，这一刀也只为示威，并非致命。
孙扬早在中刀之前便已中了一种剧毒。这一刀，也许只是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或者，只是为了让他死得更快一些。
严苏启的冷汗已经流了下来。
这时候，明姬和梅妆也已赶到，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突然，明姬俯身，朝孙扬的尸体伸出手去。
“你干什么？”严苏启立刻拽住她。明姬回头瞥她一眼，问：“你不想知道他是谁？”严苏启点头：“想。”
明姬笑了一下，道：“我要做的事就是这个。掀开他的面具，他是谁不就清楚了？”不料严苏启也笑了一下，冷冷道：“如果你就这样掀开他的面具，那你就算搞清楚了也没用了。”
明姬不解。严苏启冷冷朝地上一指，道：“你仔细看看地上。”
明姬依言朝地上看去，只见地上一片狼藉。孙扬的血液已经凝固，然而他身下的草地却已完全枯萎。明姬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叹道：“好厉害的毒！”
月光惨淡，静静照在三人脸上。
半晌，梅妆冷着脸，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挑开了孙扬的面具。
严苏启凑近一看，只觉浑身如同有一盆冷水浇下，惊道：“是他！”明姬一怔，问：“你认得他？”
严苏启点点头：“他是城门外开客店的老板，孙洪。”孙洪，自然是他的化名。
严苏启的心已凉透。原来孙扬从一开始就已经盯上了自己，可自己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是这个圈套的中心。能得到堂堂浩淼宫如此重视，何其荣幸，又何其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