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十二的若妍身量较一般女孩略高,纤腰曼妙,风姿绰约,她的眼睛像姜姨娘,细长柔媚,眼角微微上挑,顾盼间神采飞扬,柔情四溢,端的是风流妩媚,明艳照人。人们常说,这样细长的眼睛是狐狸眼,这般娇艳的相貌就是狐媚子。
为此,姜姨娘十分忧愁,女儿长得美貌固然是好事,将来必能得到夫君宠爱,可无奈的是太太夫人们最见不得这种相貌的女子,那会让她们想起家里妖妖娆娆的小妾。姜姨娘自己虽然给人当了妾,但对若妍这个女儿可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与希望的。她并没有太大的野心,让女儿嫁入皇家宗室,但是满京城那么多公侯伯府总不是不能肖想的吧。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姜姨娘心底有些急了,好女婿可不是那么容易挑的。
不过,这一天机会来了。六月中旬,杭州知府古大人的夫人带同一双儿女到梁府做客。
当日,若施在柳府吟了贺知章的《咏柳》,虽然她解释不是自己所作,古姿瑶却误会了是杨先生的诗作,更莫名的是,那首诗竟然传了出去。江浙传言,古家千金古姿瑶诗才出众,于金陵即兴赋诗一首,名《咏柳》。
为了这件事,古夫人即刻带着女儿来梁府向杨先生赔礼道歉,一道来的还有她去年中了举人的儿子古逸风。
古家虽是朝中显贵,可杨先生也是名满洛阳的女师,一言一行,品德才情皆受人推崇,万一因为这事惹恼了杨先生,古姿瑶就什么前途都没了。为此,古夫人特意准备了名贵的礼物上门拜访,人未到礼先行,在古家来人前,就派下人送礼到梁府。
客人到访,梁晔也不能再拘着若岚,只好将她放出来,并叫柳氏好好管教女儿。一日下午,三个女孩刚下课,就见有人送礼给先生,而先生居然破天荒收下了。杨先生名声远播,也不是没人想过要送礼给她,顺便希望先生能教导自己的女儿,可杨先生全都推拒了,说是事情有一即有二,如此三番,不免会得罪人。
“古家夫人不日便会上门拜访,你们切不可忘了规矩,也坏了我的名声。”杨先生训斥学生素来严厉,若岚却并不怕,开口问道:“先生,你以前不是一律不见外人吗,为何这次破例?”
杨先生笑道:“古家的古姿瑶诗才出众,令我佩服。《咏柳》一诗早已传遍江浙,我自问不如。”她看向若施:“若施,古姑娘此诗乃在金陵柳府所作,你当时应是亲耳听到的。此女才情卓绝,我也想见她一见。”
“恐怕先生见了之后会失望。”若施听了后苦笑,不知这首诗究竟是谁传出去的,又是谁误传的,可有一点很明白,如今人人皆道古家姑娘才情,如果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说这诗不是她写的,那古姿瑶的名声可就全毁了。而她们母女大概认为这诗作的原主人是名声显赫的女学大家杨先生,此次上门估计是来求个人情吧。
杨先生疑惑道:“你如此说是何意?莫非古姑娘的品行不好,才高而无德?”
“非也,”若施轻笑:“此诗并非古姑娘所作,而是先生的手笔。”
“胡说,我自己写过什么诗句会不记得吗?何况,我专攻书法,对诗词并不精通,断然写不出这样妙趣横生的句子。”
若施便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她近日来勤学诗词,已经把这个时代的诗歌通读一遍,找出了那些如《咏柳》一般在历史上消失的诗文,免得将来又惹事端。至于理由,她也编好了,就找个最常用的,自己曾在某处看到过,因当时年纪甚小,如今也记不清是何处读到。
杨先生听了不无遗憾,直道如此才情却没能留下名字。
若妍拉住若施的手惋惜道:“没想到古姑娘居然是这样的人,定是她自己把这事传扬出去,又仗着她父亲位高权重非要咱们也附和她的说法。可怜了我们九儿,那诗才卓绝的名声本该是你的。”
“姐姐多虑了,此诗原不是我做,何谈才情。再说,现在该急的恐怕是古姑娘吧。”料想古姿瑶只是想出把小风头,却没想到事情会传得这么开。
杨先生也表示赞同,要知道一个人的才名并不是凭一首诗或者一篇文章就能稳固的,古姿瑶如果再也写不出同等水平的文,很快会被人慢慢遗忘。那种被捧到最高点又慢慢跌落的苦楚最是磨人,杨先生自己就深有体会。
她少年聪慧,名声在外,很早就与门第显赫的人家订了亲,谁知道夫婿意外而去世,而她背负着家族的名声与压力,不得不守起了望门寡。杨家是诗书礼仪传家,女子既已定亲,便不能从二夫。自此之后,她便成了家族的弃子,姐妹们代替了自己的位子,一度风光荣华,而她只能守在家中吃斋念佛为故去的未婚夫祈福。若不是她后来做了女师,怕是一辈子都要在那深宅大院里苦闷度日。
若岚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只一个劲儿催促先生快看看送来的是什么。杨先生打开,古夫人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若岚撇撇嘴:“知府大人这般小气,文房四宝谁家没有。”若妍却道:“妹妹恐怕误会了,这砚是端溪砚,纸是宣城纸,其余两样也皆是地方名品。”若岚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们家难道没这东西吗?”
杨先生拿戒尺拍了她一下:“不可言语无状,还没被你爹爹罚够吗?人家这是一种礼节,这四宝虽然不算贵重,却是对文人学士的一种尊重,等她们亲自来了必然有其他厚礼奉上。这送礼的一套,我教过你们的,你全都忘了?”若岚是她最喜爱的学生,为人直爽诚善,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活力,那是杨先生没有的,也是最羡慕的。因此,杨先生嘴上虽然严厉,神色却带着暖意。
听闻古夫人来访,柳氏大喜,深感当初请杨先生来府上教学的主意极好,又听得杨先生道,古公子也要来,更是喜得眉开眼笑。她虽没见过古公子,但听人说那是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后生。
梁晔刚踏进正房,就见妻子拉着若岚边笑边说,仔细一听,却是她在教导女儿要趁机拉住古公子的心。梁晔暗道:胡闹!
柳氏见丈夫黑着脸进来,心里不悦,每次到自己房里来就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哪。梁晔骂道:“夫人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与我说过什么,你不是属意你娘家侄子么,现在竟然张口闭口竟是要女儿去倒贴人家,夫人,你可连古公子一面都没见过呢。”
柳氏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柳家哥儿自是好的,可挑女婿那得货比三家,就不许她给女儿找个更好的吗?“老爷,这位古公子我是没见过,可当初给雅儿挑夫婿,从那些夫人们嘴里我也听到过,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而且性格温顺文采出众,要不是他比雅儿年纪小,我肯定挑中他。”
“夫人好大口气!也不看看自家是个什么门第,竟要与那古家说亲。”
“古家怎么了,从来都是高门嫁女,低户娶媳,妾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柳氏想,丈夫虽然是五品小官,可怎么着也算是侯府的二房,宫里还有一位受宠的慧妃娘娘呢,如何比不得古家了。
梁晔叫丫鬟把若岚带下去,和柳氏单独说话,妻子愚鲁,他做丈夫的不教导不行。“古家可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古大人自己深得圣上信任不说,他嫡亲的兄长乃京城公爵府的国公爷,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国公爷在军中也是名声最重的将领,多年来一直替圣上守着北边的地界。古夫人出身太原王氏,一等一的名门之女,她生有三子,各个都出类拔萃,这位古逸风公子是最小的,去年刚考取了举人,年少有为,功名在身,你当他会看上岚儿?简直异想天开!”
柳氏想到的则是古大人家里的一堆姬妾,不屑道:“什么世家子弟,名门贵女,老爷可别当妾身是聋子瞎子。那古大人喜好幼女,一房房小妾往屋里纳,古夫人心横手辣,手里只一个庶子活下来,至于庶女么,呵呵,全都当了父兄仕途的垫脚石。”比起古夫人的行径,自己可是善良多了,至少她可没下手去害姜氏的儿女。
梁晔瞪着眼睛:“你既然知道还要把女儿往那里送?”
“怕什么!古大人好色不假,可做官却是不差的,老爷你不也说他政绩斐然,长袖善舞。至于古夫人,狠毒是狠毒了点,可那是对着妾室通房,要是对嫡亲的儿媳,都是当女儿疼着的。古夫人和她两个亲儿媳一向关系甚好,在杭州,谁家不称赞古家婆媳和睦,亲如母女。”柳氏也不等梁晔反驳,径直说下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儿,我只叫女儿多和古家两个小辈套套近乎,对老爷的仕途也有好处啊。”
梁晔想了想,提醒道:“也罢,你提醒孩子们,和古姑娘交好便是,至于古公子,还是远着点儿,那种权贵人家,岚儿即便嫁过去也过不了舒坦日子。”
“老爷,妾身知道,岚儿是嫡出的姑娘,妾身怎么会叫她去学那没皮没脸的小妇做派,左右这古公子都要来咱们家,还不许我相看相看么。”柳氏心想,男人家就是心思粗,古夫人要是没那意思,无缘无故怎么会把儿子带到梁府来,准是在大哥家里,这位古夫人就看中了自家女儿的乖巧。
梁晔点头道:“理当如此。知府大人很快就要高升,官儿是越做越大。这位古三公子虽说是幼子,可也没理由屈就咱们家的姑娘,夫人还是不要抱希望的好。”
柳氏本想再争辩,看丈夫脸色不好也就没说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牢牢抓住古逸风这块从天而降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