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管落落叫妞。
听起来像是叫小女孩儿，落落一向自认为是个大女人，可是还会为这莫名的细节而感动，就像每个女孩子心里的情节，会为一个宠溺的“乖”而感动。
落落接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很犹豫要不要去。蜚思说：“去吧，看看也好，长长经验。”
落落没信心，说：“去了也白去，有点自取其辱的意思。”
“你呀，其实挺聪明的人，就是被你自己的性格限制了。乖，睡吧，明天精神抖擞地上战场。”
落落被逗笑了，幽怨地说：“睡不着。”
“那我搂着你睡。”
落落盯着这几个字，愣了半晌，怒火像是慢势的鞭炮，一截截点燃，终于引爆，说：“你就拿这样的玩笑来侮辱我吗？”
“如果我说的是实话呢？”
落落竟然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蜚思说：“我没有对你怎么样，是你自己的想像。”
落落问他：“是不是你在和每一个女人交往的时候都做好了上床的准备？”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没有。顺其自然而已。”
呵，落落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他是成人，他以为自己也是成人，他玩的是成人的游戏，可是这游戏在自己看来是洪水猛兽，在别人看来自己的态度简直可笑可悲可怜。落落说：“你不要招惹我，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要么你适应我，要么我适应你，要么我们彼此留出各自的底线。”
“我不过是强制你对自己有个改变，难道真的抱你了就是道德沦丧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啊？”
“不是，是我敏感。”落落占了下风，明明觉得他说的不对，可是又找不出反驳的逻辑来。
蜚思说：“你是一个没被完全开化的女人，从心理到身体上都是。去睡吧。”
那又怎样？落落想，反正已经如此了，没想过还要做怎样的改变。
面试和往常差不多，先做笔答。挑错字，改病句。落落自认为对文字的敏感度还可以，写些文章也是手到擒来，不到一个小时就写完了。人力资源的主管和落落交谈了几句，问了些基本的问题，看他的意思也还算满意，站起身说：“本来是六七个人聚在一起，由我们经理面试的，但你的情况特殊，就直接让经理面试，省着你再跑一趟了，你稍微坐下等一会。”
落落心里升起了希望，点头说：“好的。”坐下来等。
经理是个三十七八的中年男人，瘦削而精明。他看落落坐下来就问她：“你文字功底不错，能不能说说你有什么特长？”
落落说：“喜欢读书，写文章。”
“那你都读过什么书？”
落落说：“文学、历史、哲学，我都喜欢，都读过一些。”
“哦，那我问你，从古代开始到近代，每隔二百年你列举三个文学上有代表的人物。”
呃，落落懵了。从先秦开始，大致列了十几个，他摇头：“跨度太大。换个角度说，如果你想给青少年推荐一些著作，包括中国的和外国的，你向他们推荐哪几本书？”
“你都读过哪些史书？”
“你为什么推荐《理想国》？别的收都是文学的，这个是哲学类书？”
“你举一下和鲁迅有关的外国名人。”
“你说你有能力，怎么样说服我接受你？”
“我也怕埋没了人才，你把你的特点说出来？你可以内向不善言谈，但你要么读书多，要么看稿子快，质量高没有错误，要么你能写，这都行？”
……
落落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汗流浃背，什么叫如坐针毡。初春的天气，她的背上如同火烧一样热辣辣地疼痛。她放弃，她在心里默念：我就这么个水平，你看不上，就让我走吧。
他再问什么，落落只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说：“我忘记了。”
他放下落落的简历，坐正了身子说：“我也看出来了，你看书的确不少，但不系统，也没有深入地研究过，就是蜻蜓点水。你文字功底也还行，做个编辑的基本条件够了。你的工资水平是坚持你要的四千呢还是接受我们公司的统一安排？要是接受安排我们就进行下一步。”
落落问：“统一的安排，多少钱一个月。”
“两千吧。”
“实习期过了呢？”
“我说的就是转正以后的工资，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落落看出来，他已经改变了主意，自尊被践踏的支零破碎，敏感的心不想再让人多看一眼，仓皇地就出了门。
落落恨自己：脆弱的不能承受一点压力。她硬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觉得天都是黑的。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真的百无一用吗？信心受到了巨大的挫折，觉得自己辞职真是一场巨大的笑话。我拿什么来养活自己？拿什么来养活儿子？
落落又阑尾疼了。右下腹部如同刀子在剜着一样的疼痛。可是她不敢去医院，她怕输液，她怕打针，她怕痛。她要在疼痛中感受自己的存在，她要通过疼痛来达到一种对这世界抗争的愤恨。既然不能打碎这个世界，那么就打碎自己。
蜚思问：“面试怎么样？”
“不行，人家没挑上我。”
“哈哈哈，女人要等着别人挑，可惜女人总是自己挑自己。”
落落明白，是讽刺自己没有信心。可是信心本就不足，被强势打压，更没有回旋之地，回他说：“今天阑尾痛，没精力跟你说话。”
“去医院。”
“不去，怕疼。”
“宁，不是好孩子。你大了，我管不了啦。”
落落气得笑，好像谁是他的孩子一样，也模仿着他的口气说：“唉，现在的孩子啊。”
他接了一句：“可咋好啊，尤其现在的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