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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普鲁士军官 (4)

第二章 普鲁士军官 (4)

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他站了起来,使他惊讶的是, 树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木屑在地上反射出一片白光。对他来说, 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可对其他的人来说, 却没有——一切似乎依然如故。只是他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并且他无法再回到那儿。他的职责是把啤酒杯和瓶子退回去。他别无选择,他已经远离那所有的一切。中尉还在声音沙哑地解释着。他必须走, 否则他们会追上他的。而他再也无法忍受跟任何人接触了。

他用手在头上搭了个凉棚, 想弄清自己在什么方位。接着, 他便转过身去。他看见马在路中央站着,他走了过去, 跨上马,坐在马鞍上很痛。当他骑着马在树林里慢跑的时候, 坐在马鞍上一直使他很痛。他本来是什么事情也不会去考虑的了, 可他就是无法摆脱与其他人分开的那种感觉。小路通向树林子的外面。到树林的边上, 他勒住马站定, 注视着。在宽阔的充满阳光的山谷里, 士兵们正一小队一小队地前进。一个男人在一块休闲地上耕地, 到拐弯的时候, 不时地对牛大声吆喝着。阳光下, 村庄和白塔尖的教堂显得很小。而他已不再属于那一切——他坐在那后面, 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的的人。他已经从日常生活中走了出来, 来到了未知的世界, 而他无法甚至也不愿意再回去了。

他从阳光耀眼的山谷方向转过身, 策马进了树林深处。一根根树干, 像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表情严肃, 在他经过的时候, 立着正注视着。一头母鹿, 就像一个移动的阳光和阴影相间的东西, 在斑驳的阴影中跑过。树叶中有鲜艳的绿色缝隙。接着便全是松树, 乌油油的而又凉爽。他因为痛而感到恶心, 脑袋里跳得特别厉害, 让人受不了, 他病了。他一生当中还没有生过病,因此, 他感到麻木恍惚。

他想从马上下来, 却摔了下来, 惊讶于痛苦之深和自己无法掌握平衡。马不安地转过身子。他猛地扯了一下缰绳, 便让马跳着跑开了。那是他跟所有的一切最后的一丝联系。

可他只想躺下来, 不受打搅。跌跌撞撞地在树林中走着, 他来到了一个宁静的地方, 坡上长着山毛榉和松树。很快, 他便躺下闭上了眼睛, 他的意识却像没有了缰绳的马在奔跑。恶心的感觉像一根大棒子在他身上舞动着, 那震动仿佛穿过了整个地球。他因为干热而在发烧。可他太忙, 在语无伦次、胡言乱语的精神奔跑中, 令人痛苦地忙碌着, 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惊醒过来了。他的嘴唇又干又硬, 心跳得厉害, 可他没有起来的力气。他的心跳得厉害。他在哪里?——在营房,在家里?有某个东西在敲打。他费劲朝四周看了看树木, 到处是葱绿, 地上还有一片片红的、鲜艳的、静止不动的阳光。他不相信他还是他自己, 他不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某个东西在敲打。他挣扎着想清醒, 可还是没有用。接着他又挣扎了一次。渐渐地, 周围的环境跟他自己有了联系。他知道了, 心里起了一阵巨大的恐惧。某个人在敲打。他能看见头顶上枞树沉甸甸黑油油的碎枝。接着, 一切全是黑的。可是, 他不相信他已经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没有。在黑暗中慢慢地又可以看见东西了。某个人在敲打。很快, 他看见了他的上尉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他痛恨的那张脸。他惊恐得不敢动。然而, 在内心深处, 他知道事情就是这样, 上尉应该死。可身体上的胡言乱语又控制住了他。某个人在敲打。他静得出奇地躺着, 就好像死了一样, 那是因为恐惧。他又没有了意识, 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一次睁开自己的眼睛的时候, 他吃惊地看到某个东西在树干上迅速地爬着。是一只小鸟。鸟在头顶上鸣叫。嗒—嗒—嗒—是这只灵巧细小的鸟在用嘴啄着树干, 仿佛那鸟头就是一把圆圆的小锤子。他好奇地注视着它。它以自己爬行的方式动上动下。接着, 它像老鼠一样, 从光滑的树干上溜了下来。它那迅速的爬行动作使他一阵厌恶。他抬起自己的头。脑袋感到沉甸甸的。接着, 小鸟从阴影中跑了出来, 穿过一片静静的阳光, 小脑袋迅速地上下摆动着, 两条白色的腿明晃晃地闪了一下。它的体形是多么匀称、坚实, 翅膀上点点白色。有好几只这样的鸟。它们是这么漂亮——可它们爬行起来却像行动迅速、游移不定的老鼠, 在山毛榉树上跑来跑去。

他精疲力竭, 重又躺下, 失去了知觉。他特别怕这些爬行的小鸟。他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他脑袋里飞奔和爬行。而他却无法动弹。

他苏醒过来的时候, 更加精疲力竭。头痛, 恶心, 无法动弹。他一生中从未病过。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不知道自己是谁。可能他是中了暑。要不是别的什么。他已经让上尉永远闭了嘴——那有些时候了——哦, 那是很久以前了。他的脸上有血, 他的眼睛朝上翻着。不管怎样, 那不错。那是宁静。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了自己。他从未来过这里。是活着还是不是?他独自一个人。他们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 而他身在其外。城镇, 乡村, 一个宽敞充满光明、明亮的地方: 而他身在其外, 在这里, 在这暗下来的空旷地, 这里每一个东西都独自存在。但他们总有一天会出来的, 他们那些人。渺小, 落在他的身后, 他们都是。那里曾有父亲母亲和情人。他们都有什么用呢?这里是空旷地。

他坐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树叶中动。是一只棕色的小松鼠, 在地上一起一伏地跑着, 红色的尾巴跟着身子起伏。而当它坐着的时候, 一会儿卷起, 一会儿放开。他注视着, 心里很愉快。它又跑开了, 一蹦一跳, 自娱自乐。它向另一只松鼠飞奔过去, 它们便互相追逐着, 发出低低的责骂声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士兵想跟它们说说话。可嗓子眼里发出的只有沙哑的声音。松鼠全跑开了——它们飞奔着上了树。这时, 他看见一只爬在树干的半中央时偷偷地朝他看。一阵恐惧掠过他的全身, 尽管他清醒着, 他觉得很有趣。那只松鼠停住不动, 机敏的小脸在树干半中央盯着他, 一双小耳朵竖了起来, 小爪子紧紧地抓住树皮, 白色的胸脯挺着。他看到这, 感到惊恐不安。

他挣扎着站起来后, 便蹒跚地走了。他不断地走着, 走着, 在寻找什么东西——寻找喝的东西。他因为缺水, 脑袋发热发烧。他跌跌撞撞地走着。然后, 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在走着的时候, 失去了知觉。然而, 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走着, 嘴张着。

使他说不出的惊奇的是, 当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再也不想去回想它是什么样子了。在金绿色的后面是道道金光, 高大的紫灰色树干, 远处的黑暗, 包围着他, 变得越来越深。他有一种到达目的地的感觉。他在现实之中, 在真实而又黑暗的深底。可他脑袋里干渴, 像在燃烧。他感到轻飘飘的, 不那么重了。他想那是新地方的缘故。空中发出低沉的雷声。他想他正在非常迅速地走着, 在直接走向解脱——还是向水走去?

突然, 他害怕地站住不动了。眼前是一大片闪闪的金光, 巨大无边——中间只有几根像栅栏的黑树干隔着。在丝绸般的绿色衬托下, 一般高的小麦苗发出闪闪的金光。一个女人, 身着长裙, 头上有一块黑布头巾, 正像一团阴影穿过闪闪发光的绿麦, 走进金色光芒之中。还有一农舍, 在阴影中呈现出淡蓝的颜色, 而树木是黝黑的。还有一个教堂的尖塔, 几乎要熔化在这金色之中了。女人继续走, 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无法用语言跟她说话。她是明亮而又实在的现实中不存在的现实。她说话发出的声音会使他迷惑不解, 而她的眼睛会对他视而不见。她正从那儿穿过到另一边去。他靠着一棵树站着。

当他终于转身, 低头看着长长的没有树叶的两排树——地面已经在变暗的时候, 他看到群山笼罩在一片神奇的光芒之中, 山不远, 放着光芒。最近的山脉柔和而又呈灰色, 远处的群山呈金色和淡灰色, 雪像纯色柔和的黄金放着光芒。如此地宁静, 在天空中光芒四射, 完全由天空这块矿石炼就, 在静静地闪光。他站在那儿看着群山, 他的脸给照亮了。像雪放出的金色光芒一样, 他感到自己的干渴也在体内闪亮。他站着, 凝视着, 靠在一棵树上。然后, 一切悄悄地滑入了无形之中。

夜里, 闪电不断, 天空变得一片雪白。他肯定又是走路了。世界有时像青灰色的布挂在他周围, 田野里是一片平坦的灰绿色光泽, 树木是黑糊糊的一丛丛, 一团团乌云横挂在雪白的天空中。接着, 黑暗像一扇百叶窗落了下来, 一切归于夜晚。一个半隐半显的世界微微地飘动, 却不能从黑暗中跳出!接着大地又是一片灰白, 黑影阴森地逼近, 头顶挂着乌云。世界是一个鬼影, 不时被扔在这纯粹的黑暗之上, 然后黑暗又成了一切。

而他体内仍继续在发烧和胡言乱语,他的脑袋就像这夜晚一样一开一合,然后有时又是看到树旁边一个什么长着大眼睛的东西在瞪着, 吓得发抖,然后是行军所引起的长时间痛苦, 太阳把他的血液搞坏了,然后是一阵他对上尉的刻骨仇恨, 接着是一阵温柔舒适的感觉。然而, 一切都变了形, 源于疼痛而又复归于疼痛。

到了早晨, 他完全地醒了过来。接着, 他的脑袋仅仅因为对干渴的恐惧而灼烧着。太阳照在他的脸上, 他湿漉漉的衣服上露水正在化成水气。就像一个着了魔的人, 他站了起来。就在他的正前方, 群山横跨在浅色的早晨天际, 碧蓝, 凉爽而又柔和。他想要它们——他只想要它们——他想要离开自己而与它们成为一体。它们不动, 它们宁静柔和, 上面有柔和的白雪。他静静的站着, 痛苦得快要发疯, 双手弯曲, 紧紧地捏着。接着, 他便发作, 在草地上扭作一团。

他紧紧地躺着, 在一种痛苦的梦境中。他的干渴似乎已经脱离了他, 站在一旁, 成了惟一的需求。然后, 他所感受到的痛成了又一个他。然后, 他那沉重的躯体又是一个独立的东西。他被分成了各种独立的东西。这些东西之间存在着某种奇怪而又痛苦的联系, 但它们离得越来越远了。然后, 它们就会全部裂开。太阳从上面朝他直钻下来, 也钻透了这种联系的纽带。然后, 它们就会全都落下来, 穿越永远在推移的宇宙落下来。然后, 他的意识又恢复了。他用胳膊肘撑着, 凝视着闪闪发光的群山。群山耸立, 在天地之间宁静而又令人叹为观止。他凝视着, 一直到他两眼发黑, 而群山雄伟地耸立着, 如此洁净和凉爽,,似乎所拥有的正是他身上所失去的。

三个小时后, 当士兵们找到他的时候, 他正躺着, 脸趴在一只手臂上, 黑发在太阳下散发着热气。但他还活着。年轻的士兵们看到那张张开的乌黑的嘴, 惊恐之中把他扔在了地上。

晚上, 他死在医院里, 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看过。

医生们看到了他腿上的青肿, 还有背后的, 都没有说话。

两个男人的尸体躺在一块, 肩并肩地放在停尸房, 一个白皙而又瘦长, 但直挺挺地躺着, 另一个是如此年轻, 未经世事, 看上去仿佛随时会从睡眠中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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