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
他小心翼翼地，用大家都容易辨认的字体仔细把文章抄好后，按照初学写作者须知的规定，包装好，寄了出去。现他开始盘算收入问题了，一流报刊的稿酬最低价十块钱一栏，这篇报道可刊十栏，那是一百多块钱呀！不算重新抄写的时间，只是写作才用三天时间，平均一天可以收到三十多块钱，要比航海的收入多十几倍呢。而且搞写作可以穿干净体面的衣服，不受风吹日晒之苦，自己也可以成为皮肤红润的人。身旁有露丝的陪伴，一定是街头巷尾人们所羡慕的人物，议论话题的焦点。他下定决心，要走写作这条路，不再去航海，结束被人鄙视的水手行当。露丝若知道他的情况，一定会欣喜若狂。他将用这第一次稿酬给她买一件漂亮的衣服，让她飞速地投入他的怀抱。他将用这第一次搞酬为自己买一件合体的衣服，改变水手服装，在外表上让熟人承认马丁改变了生活方式，不再是下层人群的一分子，向新的人生方向阔步前进。
他周五寄出的稿件，正常情况下《旧金山观察家报》周六就可以收到。编辑应及时审稿定稿，在周一的早报上就可以登载了。马丁的心自周五开始，一天比一天加剧地跳着。周一早报到了，他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让她能知道他已回来，并且看到今天的铅字，那该多好啊。他急匆匆地取回报纸，期望着看到那篇关于寻宝者的文章，他心急火燎地翻了一遍，又翻了第二遍，然后原样地放回原处——稿件没有登出来。他在找原因：稿子不会马上登出来的，它不具备新闻性，要等编辑选好时机才会用，而且登之前要与他联系，协商个别内容删除的问题。他很庆幸，没有事先通知大家，避免了闲言碎语。
《少年之友》杂志是供青年及少年儿童阅读的一本好杂志，它的销售量在本地名列前茅，是一本地道的一流杂志。他要把探险家的经历改写成儿童喜欢的历险型小说，结算下来，可以写四千余字，分为五至六期发表，搞一个连载，一定可以收到好效果。可以把他曾经遇到过的，听别人讲的写到连载里。比如去北冰洋捕鲸；三年的航海探礁计划，三个月就失事了；探礁者海下活动；鲸鱼推船航行；大风暴把船冲上无淡水岛；沿海风光等等，还可以充分发挥写作能力，通过虚构人物等方法，写出探险家的长连载篇。
自己动手写亲身经历的事情使他得心应手，他伏案工作，字句连贯，笔尖在稿纸上飞快地滑动着，美丽的字体流淌在小格子之间。时而他放下笔，从词典中查找合适的字和词，或者在参考书中借鉴一些有用的部分；时而翻着修辞书来帮助他对段落的安排。每当写完一个章节后，他都停笔喝口茶，认真地朗读一遍，做些修改以后，继续写下去。他这样子，一直到黄昏，感到肚子有些饥饿，才到街上吃了一点儿便饭，然而急忙赶回来，点上灯，又写下去。这样一天他写了近四千多字，按最近消息，稿酬普遍上调，每个字的标准提到二分钱。估算下来，他一天可以拿到近九十块钱。爱情的驱使，金钱的支使，他要写更多的文章、小说、诗歌。
他在不断地写，报道文章写好没有发表。他的连载在周五的晚也出笼了。写作是一座挖不完的金矿，取之不尽，用之不完。他要订做衣服，买几本急需的书。如果连载小说的稿酬拿到手，还可以给葛特露雇一个帮手，给玛丽安买辆自行车。但这只不过是如意算盘而已，编辑们的心思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周六清晨，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经过简单的洗漱，喝了他自己做的早点，去邮局了。他骑车骑得很快，两条腿像是两只浆叶，不停地拨动着，双手紧握车把，衣服有些向后飘起，像是一只翱翔的雄鹰。他把连载的手稿寄给了《少年之友》杂志社，然后又给露丝打了电话，约定晚间去见她。整整一个白天，他又把自己关在屋里，构思着一篇关于潜水采珠的文章，主要描写采珠的过程，介绍潜水知识和珠的用途，这是一篇科普类的文章，面向青少年及对潜水感兴趣的人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整理自己的服装，骑着自行车去见她。跟以前一样，露丝仍然到门口迎接他。俩人见面后，有那么一股熟悉、强烈、生气勃勃的骚动在他俩的身上和两人之间冲击和吸引着。他怀着写作成功的喜悦，把身体中的暖流通过眼睛注入到她的血管里，迸发出力量。
他抢先握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暖流从手心流进她的心扉，涨红了她的脸，使她心里产生了不安。她也在观察他的变化，暖流交替传导。他日晒八个月的黑脸变紫，让她回味的脖子，被衣领和绳索磨出了红迹。她感到为了经济问题，又让他受苦了，心里不免有些发酸。可当她瞧见他的着装时，感觉发生了急遽的变化。他穿一套订做的套服，合体端庄，显得有些清瘦，模样更加帅气了。头上戴的呢子料的帽子，在他的左手里拿着，显出一些绅士的风采。她顾不得场合的约束，急迫地把呢帽子戴在他的头上，仔细地欣赏着。她非常开心，他的仪表是为她所配置的，已经达到了她想象的形象；她非常自豪，他今天的成就是与她的培养和引导分不开的；她非常骄傲，他的改变是她爱的力量的功能。她的内心燃烧着进一步帮助他的欲望，要将他彻底的改头换面，脱胎换骨，进入绅士行列。
他们谈论的话题很丰富，他的谈话表现很轻松，词汇多了，新的词汇时常出现，语法的应用十分准确。她看到了他的进步，并为他的变化感到高兴，为他祝福。他的轻松带来了麻痹，含糊不清的发音、尾音不准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时而出现笨嘴笨舌、结结巴巴的讲话，另外，在新词汇的使用上，有强拉硬套的意思。在她面前，他不敢过多地幽默和开玩笑，就连用词和语调都不敢妄为。他明白自己的水平，在文学方面只是刚开头，只有在露丝的指导下，才能灵活地运用，自己是露丝的学生，只允许向她学习，不敢超越她。这不光是爱在作祟，同时也是尊重人的表现。他讲了为了生计而写作的打算和作法，讲了继续学习，请她帮助找一个学习的场所。她只是听，没有表示支持与否。她认为他的计划很正常，没有特别之处。
“写作是一门行业，你知道么？”她坦率地说，“当然，我也不懂这一行业，不过根据一般的见解来说，受过专门的教育和训练，也得花上几年的实践时间，才能登上写作的位子。不会游泳怎么能去干水手?既然作家的收入和工作条件都比水手优越，那么想当作家的人必定很多，你们的伙伴难道不向往作家的收入和条件吗？”她很激动，“都有这样的能力吗？”
“难道我就没有当作家的特殊素质吗？”他运用极美的措词加上和谐的语调向露丝反问。
“不论一个人具有多高的水手素质，”她带有蔑视的笑，“他不敢上船就能成为水手吗？这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我是认真的，我觉得我有当作家的才能，”他停顿一下，继续说，“我现在没有办法说清这是为什么。我想，我有能力。”
“你选择的对与不对是一回事。你现在必须接受教育，不论你将来能不能成为作家，对你的教育不能马虎，草率从事就毁了你。你应该到学校读书去。”
“读书是我的愿望。”
“当然你可以继续写作。”
“我不得不写作，因为……”他固执地说。她不等他说完，打断话题，问道：
“一边读书，一边写书。这不是开玩笑吧？”她不解地看着他。
“我得生活，得买衣服和书，要交房租。如果不写作，哪里可以挣到钱，难道我还出海当水手吗？没有钱，吃穿住都保证不了，哪里还能谈读书呢？”他激动的脸涨红了，屁股时不时地略有些离开椅子，讲话的语调恢复了以前，也不讲究语法了。
“你瞧一瞧，对不起，我把你的经济来源给忘了，”她依然笑着，“你干吗不早些存点钱?再说，你小时候多读书不就好了吗?”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当然有各种原因，”他回答说，“钱，我可以挣来，但是健康的身体和高智商的想象创造能力就不是谁都有的，这些我都具备。”
她又给他指出俚语，纠正他的措词不准。
他很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了，口吃地说：“你说得对，我最愿意接受你的指正，但愿你能随时矫正我的错误。”
“我和你的感觉是一样的，”她吞吞吐吐地说，“我很乐意矫正你，保留你的优点，保存你原有的美，你将变成我心目中的完美男子。”话音刚落，满脸通红的她低下了头，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两只脚在不停地挪动着。
他变成了她手中的泥，她是他心中的花。她轻轻地打开钢琴盖，弹起两人熟悉的《命运》，他为她唱歌，沉醉于她的美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