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了晃肩头枷锁,石头无奈对月奴道:“可是,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他非见死不救,只是披枷带锁行动不便,又无干粮清水,虽有心施救,但无能为力。
“此次流放三千人,有许多是受法家牵累之人,这老者或许也是其中一人;即使不然,上苍有好生之德,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几番思虑,武牧说道:“石头我们先用双脚,将这老人家架起来,免受大地湿气侵蚀。等到黑甲军前来,请他们带着这老人家。到时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就有热汤、大饼,救治这老人。”
三人说做就做,双手锁在木枷之内只能依靠双腿,艰难的想要架起鬼面老者和沉重的木枷。
不远处,赵甲一见几人停了下来,满脸横肉绷紧,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这帮作死的又在磨蹭什么,一天只能行个百八十里路,害的老子也要吊在后面,真他娘的憋气。”
矮子钱乙微微摇头,劝慰道:“老甲皮,别发牢骚了。他们都是富家生养,身娇体弱,哪里受过这种苦头。十天之内,从最开始的五十里,到现在的一百里,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两人纵马狂奔,几个跳跃,便赶上前来,正见几人正艰难、努力的想将鬼面老者扶起。
“竟然碰上了这鬼面老儿,真他娘的晦气。你们有些力气,就给老子留着赶路,浪费在老鬼身上想要作死是不?让这老儿死了岂不是更好,省得老子每次见了发憷。”
心头怒骂一番,赵甲抽出腰间马鞭猛抽而下,口中骂道:“老鬼儿,敢给老子装死,看老子打醒你。”
“啪”的一鞭,避过三人,精准无缺的抽打在老者胸膛之上,显出一道血痕。
一鞭过后,老者鬼怪状的脸孔一阵抽动,赵甲以为起了效果,继续挥鞭抽打。
“啪。”
这一鞭子,却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武牧背上。
他一个趔趄,向前扑去,摔倒在地,剧烈的冲击让脖子被木枷擦破皮肉、渗出鲜血。
武牧强忍疼痛,艰难爬起,怒视赵甲。对于一个晕厥将死的老人猛力鞭打,简直丧心病狂。
他不忍鬼面老者再挨一鞭子,于是挡下了这鞭。
赵甲一惊,脸上的嚣张气焰弱了许多。
武牧虽披伽为奴,但曾今的身份造就的气场,遽然见之,让他让心生惧意。
“一个过了气的法家,怕他作甚,有庞清给老子撑腰,那可是真正的开国大贵族。”
给自己打气一番,赵甲仰首厉声道:“武牧,你在这里磨磨蹭蹭作甚,分明是在偷懒。赶快给老子赶路,不然老子再给你一鞭子。”
武牧横眉冷对胸膛起伏不定,从小到大除了爷爷,又有谁敢鞭打自己。
何况一介武夫!
石头猛的跳了出来,丝毫不见了往日的懦弱,披枷带锁如同一头小老虎般扑向了赵甲,怒斥道:“三角眼,你敢打我家少爷,小爷与你拼了。”
他虽气势凶猛,怎奈人小体弱,赵甲只是冷冷一哼,鞭子一卷,连他也抽到在地。
见赵甲又一鞭子抽来,月奴虽心头害怕,但仍挡在了石头面前,护住了他,秀眉毫不示弱的扬起。
一见月奴用身体遮挡,赵甲冷笑一声,三角眼放光,嗖的一声收回了鞭子。
美人如花,怎堪摧残。
见武牧沉默不语,以为自己的威吓起了作用。
三角眼滴溜溜的在月奴身上打转,赵甲得意道:“你们都给我记住,如今镇国侯被罢黜,武家一脉皆为奴,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别怪老子赏你们鞭子吃。”
场中一时沉静下来,石头、月奴怒不可遏,呼呼的大风声,冷厉如刀的吹着。
矮子钱乙心中一叹,开口道:“老甲皮,莫要生事,走吧。”
“啪,走。”
一甩马鞭,赵甲仰着头颅,得意洋洋,驾马离去。
“站住!”
两人骑马动身,刚走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喝,回头一看,却见武牧小脸铁青,冷厉无比。
“人虽无高低贵贱,但却有权势大小之分。武家一脉此时虽然为奴,但也不是你一个寻常黑甲军所能欺辱的。”
武牧字字冷厉,赵甲、钱乙听的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恐惧来。
若是在以往,与镇国侯想比,两者就是九天神龙、蚁穴蝼蚁的区别。
但很快,这种惧意就被武家的没落冲淡。
赵甲讥讽道:“小侯爷,你以为如今还是镇国侯权倾天下之时。如今法家没落已成定局,儒家掌权推行仁政,必定废除三十六部法典。到时法家失去根基,小侯爷你就和真正的奴隶没什么区别。刚才的鞭子还没让你清醒些?那老子就再赏你一鞭子。”
一条黑色马鞭,犹如毒蛇般,在他手中活灵活现,游荡在武牧脸颊、耳旁。
嗖嗖的呼啸声,不停钻入武牧耳中,鞭梢贴着武牧耳边、脸颊飞快游走。
石头、月奴屏住了呼吸不敢开口,生怕赵甲一怒,鞭子在少爷脸上留下一道印子。
“你是在羞辱我吗?”
闭上双眼,不去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鞭影,武牧淡淡道:“赵甲,你今日犯了三大罪状,一:乱用私刑,二:玩忽职守,三:颠覆我大赢根基,三罪加身,其罪当诛。绞刑、枭首、腰斩……族刑、弃市、具五刑,九种极刑,你任选一种。”
说到最后一句,武牧猛然睁开双眼,冷厉目光恍若利箭逼视而出,直射赵甲心房,仿佛在看一个罪无可赦之人。
赵甲一见,心头大惊。
猛然间似乎看到了贵族、封疆大吏都退避三舍的法家拂士,义正言辞的怒斥自己。
法家拂士,公正廉明、国之栋梁,上可怒斥天子、王公贵族,下可训斥贩夫走卒。
儒家圣人曾说过,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国恒亡。
法家拂士,就是公正、威严的代名词,身上养出的那股威势,就是修为精深的武者,被怒斥之下也要斗志全消。
武牧为法家领袖唯一血脉,虽还未养出法家拂士的那股威严正气,但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了一股雏形之气。
心中一个恍惚,赵甲单手一抖,鞭子竟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当年,他的父亲在京华之中,虽算不上名门望族,但也是开国贵族一脉,小有名望。
只因依仗权势强逼良善犯下大罪,被法家拂士依照法典剥夺爵位怒斥定罪,而他也沦落为普通的黑甲军。
方才武牧一声怒斥,竟让他想起幼年之时,威武强大的父亲在法家拂士面前战战兢兢的记忆。
恍惚之后,恢复过来,赵甲翻身下马,捡起马鞭,怒道:“武牧,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何曾颠覆大赢根基,你若不说清楚,当心我心狠手辣。”
心中恐惧,赵甲语气软了许多,就连称呼,也由‘老子’变成了‘我’。
乱用私刑、玩忽职守,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坐实颠覆大赢根基,只有死路一条。
“不忍刑杀,流之远方,谓之流刑。赵甲,我且问你,我大赢三十六部法典,八部军法,有哪一部允许解压士卒对流放囚徒用以笞刑?”
见赵甲默不作声,武牧冷声道:“若是没有,那你便是乱用私刑,以我大赢法典,乱用私刑者,处笞刑,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笞刑,既以竹板、木板、鞭子抽打犯人。
赵甲面色黯然,的确大赢法典、军法中的确无明文规定,普通军士对囚犯使用鞭刑。
但押送士卒,抽打犯人鞭子,这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
不带赵甲反应过来,武牧快语道:“身为黑甲军士,押送囚徒,将我等平平安安送往幽州,这是你的本职。路遇囚徒晕厥,你不但不救治,反而鞭打,如此残忍暴虐、丧心病狂,玩忽职守,依照法典,小可罚你俸禄,大可消去你的军功爵位,处以徒刑,充军边塞。”
徒刑有五种:城旦、鬼薪、隶臣、司寇、候;充军边塞做斥候,是最轻的一种。
一些重病囚徒,路上鞭打至死,丢弃荒野,本就是在寻常不过之时,怎么到了这小子口中,就如此严重。
赵甲头冒冷汗,再也没有刚才的威风,心中全是惧意,指着武牧颤颤道:“你……”
“乱用私刑,玩忽职守,均是小罪。”
武牧面无表情,语速忽然慢了下来,淡淡道:“我大赢朝立国近千载,三十六部法典为强盛根基,天下有目共睹,数代天子交口称赞。你张口闭口,废我大赢法典,儒家取而代之,其心可诛,分明是意欲乱我大赢根基,心存不轨。我若禀明黑鹰将军,只怕……。”
镇国侯虽然被罢黜爵位,但依旧是法家领袖。
儒家取而代之,推广仁政,废除酷刑,这是一种大势。
但法家的作用,也绝不能够被取代,天子意图对付法家,更没有人敢在这时挑明。
因为家中变故,赵甲素来对法家全无好感,抽了武牧一鞭子,见他不敢反抗,心头得意之下,不仅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此时,听武牧一一道明,不由出了一声冷汗,心头尽是恐惧。
黑鹰将军,那可是黑甲军的三十六统领之一,为人冷漠无情,一切以军法说话。
对待犯错的黑甲军,就像老鹰对待兔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