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养了五六天,灵潇虽觉自身少了二三十年的功力,但大家都平安,也值得了。更为庆幸的是,幸好自个儿醒来那么早,不然胤禛还不知道要憔悴成什么样子,不说胤禛不懂得怜惜自己身体,灵潇可要心疼到不行。想起醒来第一眼看到胤禛时,那神情中喜悦像是要溢出来似的,不禁失笑不已。
一大早没见到谁来看望,灵潇有些忍不住了,几天下来,胤禛、十三和十四轮流来照料她,说是照料倒不如说是来说话解闷。众人全是靠念奴上下打点,灵潇以前再不喜欢念奴,如今也不好什么都不理人家。偏偏以前总不说话的两人,想好好相处,却不知说些什么,念奴不比素问,成日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灵潇虽爱调笑别人,可眼前这个念奴,灵潇还真一句玩笑话也说不出来,少不得有些气闷。
总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儿,况且灵潇不是个闷葫芦,老让她待在屋里,灵潇可受不了。看到床边的荆钗素裙,丝毫不见嫌弃之色,高高兴兴穿戴好。只是灵潇很少自己动手束起发髻,平日里都是素问忙前忙后的打点,如今想来,素问的好处真是大大的呐。
梳了将近半个时辰,灵潇彻底放弃了,松松垮垮的发髻在一双素手里生成了,怕一会儿走得急,发髻松下来,那就丢人丢大了,拿起支长长的檀木钗拆在发髻里,以防松下来。
仔细打量了翻镜中女子,灵潇毫不客气夸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仁心啊。
跑向前院时路过八角亭,灵潇目力惊人,看出是康熙在那儿闷闷独自坐着,而且脸色不佳,她才没那么傻,撞上去说不准要挨骂的。出京时大哥可是特意嘱咐她,贵人生气要避远,贵人大怒要隐形,贵人高兴要奉承,贵人吩咐要遵循,按着大哥的“四要政策”,康熙沉着张黑脸,显然是发怒迹象更甚,眼下悄然远离才是上上之策。
灵潇压低身子,自以为很乖巧地溜进花园深处的小弄巷里,抄近路一溜烟跑向前院正厅。
不得不说百里先生里里外外是个怪才,连落脚之处,每个地方和每个地方竟然都一样,连一朵花儿都不差。
还没迈的动脚步,乐声随着那春风飘进耳朵里的,尽些女人欢声笑语,语气娇气嗲嗲。灵潇皱起好看的柳烟眉,先生又和那些风尘女子一处调笑了。
并不是灵潇看不起风尘女子,而是她们做的事确确实实让人瞧不上。好好的良家女干嘛要去勾栏院卖笑,就算身家里贫困养不起,那找个老实人嫁了总行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苦平白糟蹋父母养育之情,葬送一生。
刚进屋,四周沉寂下来,一浅绿装女子抚琴低吟:红颜多薄命
才子慎留情
明月迷人眼
花香惹春情
永日坊内情无限
郎恐沾得半尘埃
人道
少女窈窕娘
风吹芙蓉帐
翌日
锦带重束起
只道年少轻狂
“果真是风尘女子,唱的曲儿轻浮至此。”
语气半点不掩饰对风尘女子的轻蔑之色,仿佛不屑与她们同在一个屋檐下。
一娇俏女子显然要反驳些什么,不等她开口,已被人截了话头。
“灵儿,莫盈姑娘亲手写的词,做的曲,算得上佳作了。”百里眼神中闪着不赞同。
知道灵潇并无恶意,只是被纳穆哈保护的太好,对世间的肮脏丝毫不懂,素来看不起这些风尘女子,但莫盈是位可怜之人,百里不忍被灵儿言语中伤,忍不住替之辨别。
“先生替她说话?”语气略有不满,灵潇自顾自喃喃说着,却不再敢明着轻视她们了。
一旁几个女子,唯独那位被百里称为莫盈的姑娘似是毫不知情,其他几个像是炸了毛的野猫一般,张牙舞爪愤愤不平,碍于百里先生,不好多言。
上次花船的主人兰月也在众人之间,知道眼前这位明讽暗轻地姑娘就是那日令百里先生慌了手脚的女子,现下又见她虽素裙布衣,脂粉未施,照样清丽照人。她从未见过这般好颜色的姑娘,更别提她们这些人了,就连易春阁的花魁莫盈姑娘也比不上人家的样貌。上前教训人,不也得有资本不是,兰月向来最有自知之明,看灵潇一身气派,非富即贵,口音有些北方味道。在身份、相貌都不如的情况下,兰月觉得还是不要上前自讨没趣儿。
再说,兰月自是不必当那出头草,话到了嘴边绕了绕,又回去了。到要看看那素来清高自傲地莫盈姑娘如何。
怎奈过了半柱香时间,莫盈别说一句话了,连脸色都没变,把琵琶交给丫鬟放好,径自品起茶来。
百里见灵潇脸上挂不住,毕竟心疼灵儿,那些谈论风月的女子到底比不上自家徒儿,招手让灵潇坐下,细心为其拢好松散的发髻。
此时,那位被百里称为莫盈姑娘的女子,手中茶杯抑制,平静无波的水眸闪过层层涟漪。方抬眸瞧了眼那位瞧不起她,却被百里疼爱之至,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拢好发髻。
待看到灵潇模样后,面上释然了,明眸皓齿,妩媚动人。人家姑娘一看通身气派,就不是旁人那般小门小户可比的。
出身好,模样比莫盈的颜色还要好,莫盈如今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芙蓉如面柳如眉,螓首淡扫娥眉焉。
灵潇呆呆的摸到精致许多的发髻,讪笑道:“还是先生手巧,灵儿这双手实在愚笨。”
百里斜睨了眼灵儿,眼神中笑意甚重,最终忍不住轻声一笑,似是百花盛开般灿烂,如一阵清风拂过脸颊,观之令人失魂。灵潇本就知道先生是位美男子,如今一笑甚至灵儿自愧不如先生那般令人不由自主与之亲近。
果然是灵儿有办法让他无缘无故笑出声来,百里轻轻摇了摇头,客气道:“各位姑娘且回吧,在下还有些私事,得罪了。”
几个姑娘悉悉索索行了礼,一个接着一个有意无意瞟了几眼灵潇,声声娇笑渐渐远去。
灵潇知道先生不喜欢她无礼,并且是不管对任何人都不行,怕先生秋后算账,一溜烟跑进里屋佯作沏茶。
百里哪能不懂小丫头那点小心思,跑到院中乌樟树下,打着折扇悠哉悠哉躺在藤椅上,除非他那敢做不敢当的乖徒弟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磨蹭了半晌,端着壶普洱茶蹭到石桌前,笑得特灿烂递上杯茶水。
谁知百里依旧闭着双眼假寐。
灵潇缓缓放下茶杯,蹭到先生身边,拽着袖子,猫趴在先生身上,用甜软地吴侬腔撒娇道:“灵儿错了,以后再不敢图一时口舌之快,讽刺先生那些........娇滴滴地美貌弱女子了,先生原谅灵儿好不好?”
搞了半天,百里白白生了一肚子闲气,敢情灵儿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百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哪里是在意那些女子被灵潇看不起,明明是在意灵儿这样的性子早晚会吃亏。
怎奈今儿百里穿的是丝缎长袍,银色缎子滑不留手,灵潇只觉得她快要滑下去了,又不敢使劲拽住先生衣服。灵潇还清楚记得,二哥曾经养过只很漂亮的金色土拨鼠,有些调皮,有一天窜到先生身上,将先生的衣服捣了几条折纹、踩了几朵梅花,此后先生再也没有穿过那件衣服了。
百里刚想对灵潇一顿说教,恰好看到灵潇可怜巴巴稳着身子不想滑下去,不禁一笑。打住折扇,右手抱紧灵潇肩膀,使力将灵潇拽到胸口处,好生揽住灵潇,让她趴着舒服些,轻轻抚着带有女儿清香的长发。
这种习惯什么时候养成的,好像是从小灵潇不好好念书,惹他生气后,她就是如此撒娇缠着他,又好像是很久以前他们便像如今这样相依,百里有些记不得了,只是觉得本应如此呵护她一般。
“先生不是袒护那些风尘女子,不过觉得她们可怜罢了,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尤其那些青楼女子最是可悲,灵儿可明白?”
灵潇皱紧眉头,紧紧盯着先生,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百里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那些女子多是被坏人所卖进去的,也可能是家人犯了罪,女眷被贬成官妓的,终身背负贱籍,灵儿说她们可不可怜。”
百里看得出灵潇低下双眸,仍是不知一声,但神情明显松动了,接着说道:“今日弹曲的那位莫盈姑娘,原本也是官宦人家饱读诗书的千金,父亲惹恼了权贵,全家被迫流放,女眷全数充为官妓,可怜莫盈姑娘虽才华横溢,可叹终未遇上良人,身负贱籍,怕是要孤苦一生了。”
灵潇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些面容姣好,走起来来好似一阵香风飘过一般的风尘女子,身世竟然那么悲凉。心里好生懊悔,脸都快皱成个包子了。
“家人犯罪,为何要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葬送一生,先生,皇帝不该定这种法令。”
百里听到此,并未呵斥灵潇什么不该侮蔑皇权,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着灵潇的双臂又紧了紧。
两人相依相偎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听着风声,呼吸渐渐缓下来,在树荫遮住的阴凉里沉沉睡着了。
PS:隔了好几天,有时想到卡了,过两天写的就好快,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