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牧心的身子还没有好利索,也因为葛玉龙害怕再出岔子,便让玉娇留下来陪伴牧心。
两人躺在床上都睡不着觉,玉娇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直截了当的问道:“小师娘,敏石哥哥是不是喜欢你呀?”
牧心忙答道:“怎么可能,若是他真的喜欢我,就直接帮我逃走就是了,何必要来这一出,弄得自己无家可归呢。”
玉娇一想也是,便松了口气道:“我也觉得不像,敏石哥哥一向很尊敬师父的。”
牧心转移话题道:“玉娇,一个相声演员从当学徒到出师,一般需要多长时间呀?”
玉娇笑道:“那可是因人而异了。祖师爷若是不赏饭,那学多久都没用,祖师爷若是赏饭,三五年便可以上台了。就说伍三十吧,他七八岁就能出去画锅挣钱了。”
牧心又道:“那说相声又需要学些什么呢?”
玉娇道:“按说四门功课都要练好基本功,然后有一门比较擅长的就好了,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特色嘛。所谓的说学逗唱,‘说’是指嘴皮子功夫,就是口齿得清楚,说话得利索;‘学’是指模仿,包含的东西就多了;‘逗’是指甩包袱,就是指逗乐;‘唱’是指唱太平歌词。”
牧心奇道:“唱,不是指唱歌吗?太平歌词是什么?”
玉娇犹豫道:“咳,我觉得那个也不好听,改天让伍三十唱给你听就是了。”
玉娇虽是葛玉龙的妹妹,但毕竟不是专业的相声艺人,再问下去只怕她要烦了。牧心这便住了口,想明天再问问伍三十。她一向觉得自己口齿还算伶俐,但不知道是否有这个天份?五六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她现在需要的是速成,最好几个月就能学会。
天一亮,伍一品便让鲜春籽和孙可良将钱送到了赵家,这场风波总算是暂时平息了,只是两家的关系较之以前又更坏了一些。赵千山有些奇怪伍家竟然可以在几天之内筹到三百枚银元,但既然钱送来了,没有不收的道理。他拿了一百枚差人送到了解全星家里,另外的两百枚则仍旧包好,交给了父亲赵一国。
赵家的经济比伍家要稍微宽裕一些,但两百枚银元也不算是小数目了。赵一国将银元收好,转身对赵千山说道:“你知不知道伍家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赵千山笑道:“估计每家出个几十元吧?——伍一品总不至于将自己栖身的老宅子给卖了。”
赵一国淡淡道:“伍一品那老狐狸自然是不肯的,只有傻子才会那么做。”
赵千山“哦”了一声道:“难道是方敏石把自己的宅子卖了?”
赵一国叹道:“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实在是难得,落在伍一品手里,真是可惜了。”
赵千山知道父亲一向对方敏石青眼有加,甚为赞赏。因为要靠摞地赚钱,必须在第一时间吸引住观众的注意,因此许多相声艺人会有意无意的放快速度,争取尽快的把包袱甩出来,把观众逗乐。他们会尽可能的在每一个段子里多加包袱,表演尽可能的夸张,总而言之,就是要竭尽所能的把观众留住。然而方敏石非常沉稳,他说起相声来总是不紧不慢,条理分明,表情和肢体动作都不是很夸张,但胜在节奏得当,引人入胜,只要听进去便舍不得走。
赵千山明白,任何表演艺术都讲求收放自如,他觉得第一阶段是收着放不出来,第二阶段是放出来收不进去,第三阶段才能够做到放出来的能够收进去,第四阶段才是收放自如。他估摸自己大约已经到了第三阶段,而方敏石已经到了第四阶段。
这倒不是说方敏石已经成了大家,而是说他走的路子是对的,他的这种不温不火,讲求节奏的表演风格虽不能让他很快的大红大紫,但胜在稳定扎实,能够培养出固定的观众群。
这样的人才,正是赵一国所需要的。他比伍一品要年轻六岁,今年刚五十整,身体也算不错,乍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
和安于现状的伍一品不同,赵一国并不满足一直摞地说相声。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份,他已经不用每天去天桥画锅,只是偶尔去说个堂会。但他一直梦想着能够有个专门供自己和徒弟说相声的舞台,有个像样的相声班子,能够不再被人说是“臭说相声的”。
只是他悉心培养多年,膝下只有两位弟子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一个是他的独生儿子赵千山,另一个就是赵千山的搭档秦凤荃。一个稳定的相声班子光有一对拿得出手的搭档是远远不够的,赵一国早就想着要把方敏石给挖过来了,只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原本他向伍家提出三百枚银元的要求,一是想煞煞伍家的锐气,二是想逼着伍家因为这三百枚银元闹得不可开交,众人之间生出罅隙。他早已知道伍一品病体沉重,经此风波,病情必定会雪上加霜,若是真的一命呜呼了——到时,伍家必定会如一盘散沙。
到时自己便可想办法将方敏石给拉过来,虽说伍赵两家素来不睦,但到底曾经是师兄弟的关系,方敏石过来自己这儿,也不算是背祖忘宗。
谁知道方敏石竟然铁了心将宅子卖掉,以一已之力平了这场风波。
赵一国摸了摸下巴,对赵千山说道:“你去打听一下,方敏石到底用宅子押了多少钱,他那老宅应该不止三百元。”
赵千山笑道:“父亲,难不成您是想替他赎回来么?”
赵一国背起双手,在屋里慢慢的踱起了步:“银元是死的,人是活的,用银元来买人,那是最合算不过的了。”
赵千山却不是这么想,如今他在赵家是一枝独秀,自然不愿意别人来抢自己的风头。那天下午,方敏石一个人跑过来求情,想见赵一国,自己根本就没让他进门,见他不肯走,便偷偷放了自己的狗出去,撵得方敏石差点把鞋都跑掉了。
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父亲知道。
再说伍家这边,伍一品原本要把剩下的两百枚银元退给方敏石,他却执意不要,伍一品也只得收了下来。只是他的病一直没有起色,这几天更是愈发沉重,竟连半卧都困难了,只能整日的躺在床上,由旁人喂些米汤果汁。
众徒弟商量着想去请城里有名的神医谷首言,只是谷首言早在半年前便云游四海,不知去向,一时间很难打听到行踪。
这一天下午,伍一品将葛玉龙找来,声音微弱的说道:“玉龙呀,眼看我这病也是越来越重,不得不多做些打算了。”
葛玉龙忙道:“师父这是说什么话呢,我这几天正差师弟们到处去找谷神医呢。若是能请到他来,那师父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伍一品苦笑道:“神医也只能医病,医不了命。我说了一辈子相声了,可是并没有攒下多少财产,身边也只有这一套宅子。”
葛玉龙提醒道:“师父,还有小师娘呀。”
伍一品摇头道:“我是无福享受呀,自打她一进门,我这身子骨就是一天不如一天。”
葛玉龙点头道:“是呀,师父,说不定把小师娘送走,您的身子也能好起来呢。”
伍一品犹豫道:“敏石刚用卖宅子的钱把她留下,现在又提这事,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提出来,敏石的面子也不好看哪,还是再说吧。”
葛玉龙冷笑道:“师父,难道您真想等到哪一天抓到他们的把柄再说?到时候,不但二师弟颜面扫地,您老人家的脸又往哪搁呢?现在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赶紧送走,还不算晚。”
伍一品听他这话音,仿佛是又给牧心找了一个买家,心里多少有些不悦,便道:“这件事不用这么着急,从长计议吧。”
他心里不是对牧心和方敏石没有怀疑,只是自己身为师父,又病体沉重,刚经历过一场风波,此刻只想先维持住暂时的平静。方敏石一向谨慎,就算对牧心有心思,在这个敏感时候肯定不敢再有什么行动,而其余徒弟也会怕引火烧身,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再说了,就算要把她再次卖掉,也得找个由头才行哪,否则肯定还是会招来诸多反对。
伍一品看了一眼葛玉龙,这个大徒弟能干是能干,只是心眼太多,恨不得在伍家自己可以大权独揽。既然是这样,自己就偏偏要抬高方敏石,让葛玉龙明白在这个家里到底是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