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静静地站在国师身旁,瞅着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小胖子,满处转着找妹妹。
这小胖子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一双浓眉下,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四处环视。
他看了几眼,便看到了金枝所在。再望望这厅里,只有她一个小姑娘,便蹬着小胖腿跑到金枝面前,平时着她,不满拧眉道:“我方才喊了几声,你怎的不答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国师一看,是阿木王爷的嫡子赫哲跑了出来,忙笑着矮身对赫哲道:“小公子,你这妹妹平时便不大说话的,又没有见过你,就没有应声。”
赫哲想了想,便看着金枝,学着大人的样子大度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于你。还请妹妹见谅。”说着,还拱了拱手。
前院的宾客见赫哲学得似模似样,一本正经,都轻笑起来。阿隆在一旁也被赫哲逗笑,摇头心想道:“阿木这辈子在子孙上是没什么福气了。嫡子傻憨傻憨的,庶长子便是现在看着成器,有那么一个娘,将来如何也难说。两个女儿,一个刁蛮,一个如今阴沉沉地连句话也不会说。”
这么想着,他又往后院方向看了看,想起自己那个聪颖的儿子胡敏,不由心中便得意起来。
阿隆王爷心中得意,口中倒还没忘了嘱咐下人,给侄子赫哲添件大氅,别叫他冻着。毕竟是阿木王府里唯一的嫡子,不能叫他在自己府里出些许差池。
下人应着去给赫哲披大氅,不料赫哲一把推开,伸手便拉金枝的手。金枝闪身避开,赫哲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大声问道:“你躲什么!我是你哥哥!”
金枝从没见过这么人来疯的孩童,反而更警惕起来,凝着神注视赫哲的一举一动。
赫哲见金枝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像狩猎时碰到过的羚羊般警惕,便抬头向国师求救:“国师,你告诉她,我是她哥哥!”
国师正发愁如何叫金枝融入京都的贵族圈,现在见赫哲自己跑出来认妹妹,心里万分愿意,忙对金枝低声说道:“金枝,他的确是你的哥哥。你不该躲他的。”
金枝这几年,除了牵挂阿朗,担心罗氏,如今又添了一个在乎的人:国师。
她自来早慧,自能看得出来国师对自己的爱护之意。又因罗氏懦弱,反要金枝保护。而国师,事事处处教导她,护着她,她便对国师多了几分对长辈般的信重。
又加上面前这穿得圆滚滚的小胖子,看着憨傻,像是不坏,金枝便默默地由着赫哲牵着自己的手。
赫哲看着金枝,长得比大妹妹倒要俊俏不少。小儿都喜好看之物之人,心里也添了些欢喜。他拉着金枝便要走:“跟我到后院去,前院不是女娃呆的地方。”
国师见状,忙跟着金枝,一路细细嘱咐她“见了人要笑,多少说几句话”。赫哲不耐,抬头对国师说道:“你放心,我会关照她!”国师便转而叮嘱赫哲看着些金枝。
便是如何叮嘱,看着赫哲大大咧咧的样子,国师终究不放心。他转身便对跟着赫哲的丫鬟又嘱咐几句。丫鬟脸上闪出一丝不耐,又不敢做明显了,便笑着对国师应承:“国师放心,后院有王妃看顾呢。”说着,便施了一礼,闪身走了。
国师站在原地,心中颇为忐忑。这毕竟是金枝第一次独自面对京中贵族,不由国师不心中打鼓。但转念一想,金枝总要有这么一天,也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往席上走。
金枝不知国师的担心,也暂时想不到那里去。她正被赫哲絮絮叨叨地烦着:“我只隐隐知道我有你这么个妹妹,一直没见过。现在好了,我把你领进去见母亲,你就是我的人了!”
金枝边被赫哲牵着走,边转头打量赫哲亮晶晶的眼眸。赫哲见金枝打量他,索性停下身子,手按着金枝的肩膀,认真地说道:“马哲哥哥总是和金叶姐姐好,他们两个常合起伙来骗我。如今你来了,你要只跟我一人好,知道吗?你跟我好,我便对你更好,绝不亏待你!”
身后的丫头见赫哲说得不像了,冒了一头冷汗,心中直庆幸,今日侧妃与她所出的一子一女没来。不然,两位本就为请封世子的事斗得你死我活,让他们听见赫哲公子又大大咧咧有什么说什么,必定要有一场纷争了。
她蹲下身,柔声对赫哲说道:“赫哲公子,王妃还在后面等着见金枝小姐呢,别让她等急了呀。”
赫哲一听,忙拉着金枝往后院跑,边跑边说:“我忘了,要快去见母亲!母亲平日最是严厉,可别叫她等久了!”身边丫头听了,愈加哭笑不得。
赫哲说了一会儿,见身后没人答话,不由好奇,便回头往后一看,立时呆住了。只见金枝正边跟着他跑,边看着他的背影微笑。
金枝唇边笑容一绽开,眼眸微眯,便与方才冷峻样子截然不同。仿佛一块坚冰被日头消融后,里面露出一朵迎春花来,让人身上如沐春风。
赫哲红了脸,对着金枝也是露齿一笑:“你这么喜欢我?偷偷看着我笑。你放心,我以后也加倍喜欢你,对你好!”
丫头被赫哲连气带笑,跺脚不知说什么好。
金枝抿了抿嘴,扬了扬下巴,说道:“不是要走?”赫哲更是瞪大了眼睛:“你真会说话?”
金枝点点头,率先迈步,反拉着赫哲往后走去。
赫哲不知道,金枝方才之所以笑,是因为他拉着金枝奔跑的样子,像极了边境的阿朗。
金枝打出生到现在,虽方止六岁,但经见的苦难着实不少。她最感快乐的一段时光,便是阿朗日日到帐篷里找她,拉着她在草原上奔跑的时候。
如今一转眼几年过去,再没有人带着她出去跑跳玩闹。金枝日日被逼像大人一般。如今乍然又有个人,让她想起阿朗,她不由便微笑起来。
金枝想什么,赫哲哪里知道。他只是快走几步,越过金枝,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哥哥,应当我带着你才是!”
金枝又露出一丝笑意,跟着赫哲走到后院。看到足有三、四桌妇人,与一旁伺候的丫鬟,齐齐盯着自己看,眼神惊疑不定,金枝的笑意转瞬即逝。
一个端庄妇人板着脸,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金枝,闭紧嘴不说话。赫哲扑上前去叫道:“母亲!这是妹妹!”
四周传来一阵窃笑声,那妇人的脸板得更紧,瞪了赫哲一眼,又对着金枝问道:“你是罗氏之女?”
金枝木着脸,点了点头。妇人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我是你的嫡母。”
金枝不知该作何回答。虽然国师每每都会拿些衣服吃食,说是自己的嫡母送来。母亲罗氏也感激万分,直念叨碰上了好主母。因此,金枝对这个嫡母印象不坏。可纵使她再聪慧,也从未有人教过她,见了嫡母该如何应对。
国师毕竟是个男子,哪里想得起来。而罗氏,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教金枝。
金枝这一愣,几桌妇人的眼色一对,神情便诡异起来,一齐挂着笑容,看金枝站在原地直视王妃,不答话也不行礼。
王妃的面上有些下不来,眉头皱得更紧。旁边丫鬟斥道:“你还不行礼!”
金枝几番被斥,她脾气不算和顺,也更冷了脸。王妃一见,立时气上心头。自己忍着全京都笑话,按月关照这丫头和她那女奴娘亲衣食住行,如今连一声母亲都换不回来。平白叫自己又被人看了次笑话。王妃越想越气恼,便欲拂袖将金枝赶回前院去。
赫哲见王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知道母亲是动了真怒,忙跑到金枝面前,大声问道:“妹妹,你是不是不会行礼?”
金枝见赫哲问她,因对赫哲印象还好,便转头看着赫哲点了点头。
赫哲本是要给金枝圆场的,不想金枝是真的不会行礼,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母亲,又结结巴巴地道:“你知不知道叫我母亲做什么?”金枝又摇了摇头。
众人一看,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堂堂王府女儿,连这些都不会,这可不是王府一家的笑话了。传了出去,整个京都的贵族都抬不起头来。
倒是王妃,见金枝是真的不会行礼,不禁舒了口气。不懂礼仪与不尊嫡母比起来,还是不懂礼仪好些。总比传了出去,她连个奴隶的女儿都降不住的好。
她给丫鬟一使眼色,丫鬟会意,忙走到金枝面前,细细教她:“曲膝,左手握右手,置于膝上轻摇三下,乃是女儿见母亲之礼。”
赫哲见金枝仍站着不动,轻轻在金枝身边说道:“你快行个礼,行完了我便能带你去玩,母亲也能坐下了。”
金枝性子虽强,却也不是一概蛮横之人。她知王妃常给国师府送来东西,有时还有罗氏的。又看赫哲对自己,虽初见面,却一派热忱。金枝便照丫鬟教的,行了礼。王妃见金枝虽未叫母亲,可也行了礼,总算松了口气,慢慢坐下。
赫哲见状,便拉着金枝要去玩闹。王妃竖起眉头喝道:“她饭都没吃,你带她哪去?”
赫哲顿住了脚,想起金枝刚来,便转身对金枝说道:“你先吃饭,吃完到那里找我。”他指着一间屋子说道:“我在那里看胡敏弟弟。”
金枝不知为何,一听胡敏的名字,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凶狠,抿着嘴不再说话,只盯着那屋子瞧。
可巧,那屋子里的奶娘,追着胡敏出来,口中直呼:“小公子,你突然往哪去?”
胡敏站在廊上,抬起头,眼神直直地,便盯住了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