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眼前的玉佩,光润白璧,静静摊在赫哲手上。赫哲眼睛黑亮,睫毛长而弯地翘起,有些受伤地问金枝:“妹妹,你不喜欢么?”
金枝摇了摇头,看了看赫哲身后张口结舌的一众从人丫鬟,轻轻地说:“我不想要。”
赫哲低下了头,呆了片刻又抬起头来,大声叫道:“那你想要什么?王府里什么都有,我去看你时拿给你!”
赫哲身后那个漂亮丫鬟皱着眉看了金枝一眼,又低下身小声开口了:“小公子,再不回去王妃该着急了。”
赫哲抬头斜眼瞅了丫鬟一眼,不满地说:“乌娜,你不要吵!我跟妹妹才说了几句话!”
金枝很久没见过年纪相仿的孩童。看着赫哲黑亮的眼睛,她不由又想起了脑海中有些模糊,但扎根不去的一双圆亮眼睛。连眼中的倔强,都有些相似。
金枝看着赫哲的眼睛,想了想,轻声地道:“我想要,一把小木剑。”说完这句话,一向冷漠的金枝,突觉心里揪着疼了一下。那个总是抱着自己不愿放手的小哥哥,除了一双眼睛,便连面容都有些记不清了。
赫哲不知情,一听这妹妹还有想要的东西,高兴地直点头:“好,你等着,我下次去看你,一定给你带一把绝世好剑!”
金枝被他红扑扑脸蛋上的喜意逗笑,轻轻点了点头。赫哲喜得露齿一笑,这才回头“噔噔”跑远,边跑还边回头喊着:“妹妹,你等我!”一群下人跟在赫哲身后边小跑边迷惑又厌恶地回头睨着金枝。
金枝唇边一直含着笑,静静地看这个与记忆中的身影相仿的哥哥跑远,这才回头。一转身,她就看到苏童站在身后,斜靠着假山边的一块大石,双手抱肩,笑盈盈地瞅着自己。
阳光照射在苏童脸上,仿佛给他那张好看的脸镀了一层金光,显得笑容都暖暖的。
苏童看着金枝,开口问道:“那是你哥哥?”
金枝迟疑了一下,又转头看向赫哲跑远的方向。回过头来,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苏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憨直得可爱。”金枝拿不准苏童这句话是褒是贬,看着苏童的神色有了些变化。
苏童见金枝面色迟疑不定,像是要冷了脸的样子,忙解释:“我幼时,也总有人说我憨直的。看到你哥哥,我倒有些亲切。”
看金枝面色稍缓,苏童心内悄悄松了口气。这个女娃,冷下脸时简直阴寒得不似幼童。明明她刚才对哥哥笑得如春暖花开,诱人睁不开眼的。
苏童对金枝越发感兴趣。他走近金枝,蹲下身来,看着金枝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真要认我做师傅,随我学武?”
金枝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轻轻开口:“我没有什么可答谢你。”苏童爽快地摇了摇头,语气欢悦:“你什么都不用给我,只要好好学武,将来别输给人家,我就快活死了!”
金枝闻言,抬头便问:“将来别输给谁?”
苏童大罕金枝的敏锐。他笑了笑,牵起金枝的手,又绕到假山后面,找了块石头坐定,闲闲地说:“我师兄,也就是你师伯,说他收了个弟子,又聪颖又吃得了苦,每日在我耳边呱噪。”说着他做了个鬼脸:“还不给我见那孩子,生怕我抢了去。哼,他能找到好徒弟,我便找不到么。”
苏童抬手摸了摸金枝的头顶。金枝眉头微皱,嘴唇微抿,倒是没躲。苏童心中大乐,语气加倍放柔,轻声细语地道:“我此番来金国,一是历练,二也是要寻个好徒弟加以栽培,十几年后与我那没见过面的师侄斗上一斗。”
说着他心内盘算开了:“如今明面上收的胡敏公子虽过几年才能教授武艺,但看着便是个聪明过人的资质。加上这个暗中收的女徒弟,更是天生学武的好苗子,世间难寻的根骨。这么双管齐下,不怕不敌师兄。”
这么想着,苏童的面上眉飞色舞。金枝眉头一抬,看着面前这个俊朗的师父脸上神色飞快的变化。苏童瞟到金枝满脸奇怪,忙收了神,生怕自己的怪样吓着金枝,错失了这个徒弟。
金枝被苏童身上那股阳光般的暖意熏得心中也热了些,对苏童早没那么戒备。她今日先是结识了赫哲,又碰到了苏童,心里竟感到了一丝轻松和欢悦。
这种感觉,金枝自小很少遇到。幼年的依稀记忆,照料、保护母亲的责任,叫她一直心头像是揣着大石般沉甸甸的。她从不知,站在阳光下,对着一个笑盈盈的少年,或者一个有些傻气的哥哥,会是这么愉快的事情。像是,又回到草原上,由着那个倔强的男孩拉着自己四处乱跑的日子。
金枝心里高兴,面上便带了出来。她眼睛微弯,唇角轻勾,要笑不笑,面容便如含苞的春花,欲待开放。
苏童眼睁睁看着金枝的满面寒霜,慢慢融化,化作一朵迎春花。他不由张口结舌不自知,心中大叹:“这娃儿若再长开些,不出十年,定是绝世的女子。”
金枝与苏童二人,一个轻笑一个瞠目,正在假山后四目相对,突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与喁喁交谈之声从远处传来。苏童伸手一搂金枝,抱着她纵身窜上了假山顶上一块大石后。
二人屏住呼吸,静静看着下面。一男一女穿着下人的服饰快步向金枝刚才所站之地走来。站定了后,男子先开口,声音尖细,想是宫里分给各个王府的阉人:“赫哲公子方才真的要将玉佩给那贱奴的女儿?”
女子点了点头,略有些惋惜:“可惜那小蹄子不要。”
男子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阴阴地笑了:“方才赫哲公子追出来时,跟着的不全是王妃的人吧?”
女子回道:“还有阿隆王爷府里的人。”
男子“哼”了一声,尖细的声音听着刺耳:“那便好。以赫哲公子的性子,人前给不了,人后也必要送给那小丫头。对吧?”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可那小蹄子已经走远了,我便是想鼓动赫哲公子追上去,他身边还有个乌娜看着呢。”
男子皱了皱眉,斥道:“什么小蹄子,你身为侧妃教出来的人,说话怎的如此粗俗!”
说完,他又转而思索着慢慢开口道:“赫哲公子没送出去的东西,我们大可帮他给。后日,王妃独自到庙里进香,侧妃在府里主事,你说,她要是知道当今皇后私下赐给赫哲公子的玉佩不见了踪影,又有两个王府的人能作证,赫哲公子曾经想将这东西给了那丫头,她不得亲自去国师府将这贵重之物讨要回来?”
女子一听,声音兴奋了起来:“当然!”,说完,她又有些犯愁道:“可我能冒险将那玉佩趁晚拿走,却没法到国师府交给那小蹄,不,小丫头啊。怎么取信于人?”
男子摇了摇头,笑了:“蠢东西。赫哲公子成日不带下人跑来跑去,他是不是将玉佩给了那丫头,谁也不知道。侧妃若到了国师府,找不出那玉佩,说不准便是那小丫头和她的贱奴母亲给卖了呢?一个贱奴能做出什么事来,谁说得准。”
女子听了,想了一会儿,拍手道:“妙啊,一箭双雕!”,她笑了几声,夸赞男子道:“此事若成,你便是帮侧妃翦除了心头刺和眼中钉,侧妃可要大大打赏你一番了!”
男子含笑不语,和女子走远几步,商议起具体事宜来,甚至有成事后如何处置罗氏与金枝母女的计策。
苏童与金枝静静躲在大石后,直等二人商议完匆匆分开,才坐直了身子。苏童转头看了金枝一眼,不出所料,刚才那个春意般暖人的小姑娘不见了。金枝又变回了寒气逼人的样子,一双眼瞳幽黑。
苏童苦笑着摇了摇头。高门大院的女子,一生便都要如此过么。斗来斗去,憔悴一世。他暗下决心,自己这个女徒弟,绝不能嫁进这京中贵族之家,过这样的日子,浪费了自己将一身本事传给她的心血。
他还是不知,金枝是根本没有资格嫁进任何一家哪怕是小官吏家中的。
看着金枝阴沉的眼睛,握紧到发白的拳头,苏童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放心,师父不会叫他们欺侮你的。后日,咱就让他们闹个大笑话,可好?就当师父给你的见面礼。”
金枝的眼睛仍紧盯着那两人走远的方向,紧咬牙关,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