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摩莱尔一家人 (1)
几分钟后，伯爵就到了密斯雷路七号。这座房子是由白石砌成的，在房子前面的小庭院里，有两个开满了美丽花朵的小花坛。伯爵认出来开门的是柯克莱斯，但由于他只有一只眼睛，并且这只眼睛在九年内也衰弱了不少，因此他并不认得伯爵。马车驶向门口时必须转一个弯，绕过一座石头砌成的喷水池，池里有许多金色和银色的鱼——这个点缀引起了全区人的嫉妒，给这座房子赢得了“小凡尔赛宫”的美称。这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物，下面有厨房和地窖，上面有阁楼。全部房产包括一所极大的工场，一个花园和花园中的两幢楼房，艾曼纽买房时就看出这是一笔有利的投机生意。
他留用了正房和花园的一半，在花园和工场之间筑起一道墙，连花园边上的两座楼房一起租了出去。所以他花了很少的一笔钱，却住得舒舒服服，像圣?日尔曼村里最讲究的主人一样获得了一座独门独户的大厦住宅。餐厅里的家具是橡木的，客厅里有桃花心木的家具和蓝天鹅绒的窗帷，寝室里是柠橡木和绿缎。艾曼纽有一间书房，但他从不读书，裘丽有间音乐室，但她从不玩乐器。三楼全部是玛西米兰的，这层楼上的房间和他妹妹的完全一样，只是餐厅变成了一间弹子房，这也是他接待朋友的地方。伯爵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来时，他正嘴里咬着雪茄，在花园的入口处监督洗刷他的马。
柯克莱斯打开门，培浦斯汀从车夫的位子上跳下来，告诉赫伯特先生夫妇和玛西米兰?摩莱尔先生基 督山伯爵阁下求见。
“基 督山伯爵阁下?”摩莱尔大喊一声，扔掉雪茄烟，急忙向马车跑过来，“快请进!啊!伯爵阁下，多谢您没有忘记您的诺言。”于是那青年军官非常热忱地和伯爵握手，使后者能够看出他这种真挚的表示，看出他早已在期待着并且很高兴接待他。
“来，来!”玛西米兰说，“我给您介绍——像您这样的人物不应该由一个仆人来介绍的。我的妹妹在花园里摘玫瑰树上的枯叶，妹夫正在读他的《新闻报》和《议论报》，就在她附近五步之内，由于您不论在哪儿看到赫伯特夫人，只要在四码周围的圈子里一望，就可以找到艾曼纽先生，而且这种情况跟科学大全上所说的一样，是‘相互的’。”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一个身穿丝绸便服，在那绮丽的玫瑰树上忙碌地摘枯叶的年轻女子便抬起了头。这个女子就是裘丽，正如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职员所预料的，她成了艾曼纽?赫伯特夫人。看到 一个陌生人，她发出一声惊异的喊叫，玛西米兰却大笑起来。“别慌，裘丽，”他说，“伯爵阁下到巴黎虽然才只两三天，但他已知道一个时髦女郎是什么样子了，如果他还不知道，那么你就是一个好的例子。”
“啊，阁下!”裘丽回答说，“我的哥哥把您带进来真是太胡闹了，他从来就不顾及他可怜的妹妹。庇尼龙!庇尼龙!”
一个在玫瑰花丛中忙于翻地的老头子把他的铲子往泥土里一插，拿着帽子走过来，一面走，一面极力掩饰刚才丢进嘴巴里的那一块烟草。他的头发依旧很厚密，还是蓬蓬松松地缠结在一起，只是其中有几丛已变成了灰色。那被太阳晒成紫铜色的脸和那坚定的目光证明这老水手曾经经受过赤道的酷热和回归线上的风暴。“是您在叫我吗，裘丽小姐?”他问道。庇尼龙依然保持着他的老习惯，对他东家的女儿称“裘丽小姐”，怎么也改不过嘴来叫她赫伯特夫人。
“庇尼龙，”裘丽说，“去通知艾曼纽先生，就说这位先生来拜访我们了，玛西米兰会领他到客厅里去。”然后，她转过身来对基 督山说，“希望您能允许我告辞一会儿。”也不等回答，径直绕到一丛树后面，从一条侧径走进屋里。
“抱歉得很，”基 督山对摩莱尔说，“看来我给府上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瞧吧，”玛西米兰大笑着说，“她的丈夫在那儿脱短褂换上装呢。我向您担保，您在密斯雷路是大名鼎鼎的了。”
“我觉得府上是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伯爵说，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噢，是的，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确实幸福得没法说。他们都很年轻，很乐观，你依恋我，我依恋你，每年有两万五千里弗的收入，却自认为像罗斯希尔德一样的富有了。”
“两万五千里弗确实是笔不大的数目，”基 督山答道，语气是这样的甜蜜温和，竟如同一位慈父的声音直钻进玛西米兰的心坎里，“但他们是不会以此自满的。您妹夫是一个律师还是一个医生?”
“是个商人，伯爵阁下，他继承了我可怜的父亲的事业。摩莱尔先生去世时遗留下五十万法郎，这笔钱分给了我的妹妹和我；他只有我们这两个孩子。她的丈夫和她结婚的时候，除了他那正直高尚的品格，他那一流的才干和他那清白无瑕的名誉以外，他没有像他的太太那样有什么世袭的财产可指望的。但他希望能有他妻子那样多的财产，于是他勤勤俭俭地埋头苦干，终于积满了二十五万法郎，六年时间才达成了这个目标。噢，伯爵阁下，老实说，看到这些才能高超，肯定会飞黄腾达的青年人辛辛苦苦地一起工作，不愿对老祖宗传下的老规矩作丝毫的改变，花了六年的时间才完成那些新派人物在两三年内就可以完成的成绩，这种情形真令人感动。现在马赛还洋溢着对他们称赞的声音，而这种称赞是他们应该得到的。直到有一天，裘丽刚结完帐，艾曼纽过来对她说，‘裘丽，柯克莱斯刚才把最后一百法郎交给了我，我们计划要赚的二十五万法郎已经够了。
我们将来就守着这笔小小的财产生活，你满意吗?听我说，我们的公司每年能做一百万法郎的生意，我们可以从中获得四万法郎的收益。如果我们愿意的话，一个钟头之内我们就可以把生意转让出去：我接到了狄劳耐先生的一封信，他说他愿意出三十万法郎收买我们公司的商誉，把他的名字和我们联在一起。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艾曼纽’，我妹妹回答，‘摩莱尔公司只能由摩莱尔家里的人来经营。用三十万法郎补救我们父亲的名誉不是很值得的吗?’‘我也是这样想，’艾曼纽答道，‘但我还是希望听听你的忠告。’‘我的意见是这样的：我们的往来帐目都已经结清了，我们现在只要停止放帐，结束业务就得了。’这件事立刻就办成了。一刻钟以后，一个商人来要求保两条船的险。这笔生意明明可以有一万五千法郎的赚头。‘先生’，艾曼纽说，‘请您费神直接和狄劳耐先生谈吧。我们已经停业了。’‘什么时候的事呀?’商人惊奇地问道。答是，‘一刻钟以前。’就是为了这个理由，阁下，”玛西米兰继续说，“我的妹妹和妹夫才每年只有两万五千里弗的收入。”
在玛西米兰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伯爵的心几乎要爆炸了。他刚讲完，艾曼纽就进来了。他此时已戴上一顶帽子，穿好上装。他恭敬地向伯爵致敬，表明他十分清楚客人的身份，然后他领基 督山在小花园里兜了一个圈子，才回到屋里。客厅里有一只日本进口的大瓷花瓶，瓶里插满了花，使空气里充满了花香。裘丽在门口迎接伯爵，她的衣服穿着合体，头发梳得很俏丽(这件大事她是在十分钟之内完成的)。附近一间鸟舍里传来鸟的歌声——鸟舍由假乌木和刺槐树的枝丫搭成，外面围着蓝天鹅绒的帷幕。在这座可爱的幽居里，万事万物，无论是小鸟宛转的歌声还是女主人甜蜜的微笑，都给人一种宁静安谧的感觉。伯爵一走进这座房子就已经感染到这种幸福的气氛。他客套几句以后，就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默的神态，忘记了人家正在等他开始谈话。他感觉到了这种停顿，于是竭力把自己从这种沉思状态中摆脱出来。“夫人，”他终于开口说，“请您原谅我如此激动。你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因为你们已经习惯了我在您这儿所遇到的幸福，但对于我来说，你们这种幸福神情是多么难得一见，以致我不能把目光从你们的身上移开。”
“我们现在确实很幸福，阁下，”裘丽答道，“但是我们也遭受过不幸，世界上很少人受过比我们更大的痛苦。”
伯爵的脸上现出一种好奇的表情。
“噢，正如那天夏多?勒诺所告诉您的，这一切只是一部家族史，”玛西米兰说。“像您这样名利双收，饱经沧桑的人，对这种琐碎的事情是不会有多大兴趣的，但我们的确有过极悲痛的遭遇。”
“如同上帝对待所有那些受苦的人们一样，他也曾把香油注入你们的伤口吗?”基 督山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