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跳舞会 (2)
这时，他正在无数好奇的眼光的包围下，一面向人打招呼，一面向马瑟夫夫人走了过去，马瑟夫夫人正站在壁炉架子前面，已经从与门相对的镜子里看到他进来，正准备和他相见。当伯爵向她鞠躬时，她脸上带着一个明朗的微笑向他转过身来。她以为伯爵一定会和她讲话，而伯爵那方面，也以为她一定会先开口，但双方都保持了沉默，于是，仅仅在鞠了一躬之后，基 督山就向阿尔培走过去，后者十分高兴地迎接他。
“您见过家母了吗?”阿尔培问。
“见过了，”伯爵答道，“但还没有见过令尊。”
“看，他就在那边，和一小群自认为是天才的人谈论政治呢。”
“真的!”基 督山说，“那么，那边的那些先生们都是十分伟大的天才了。我倒没有发现。他们是哪方面的天才?您知道天才是有很多种的。”
“那边，首先，是一位学者——就是那个个子很高，看上去很瘦的人；他在罗马周围发现了一种蜥蜴，那种蜥蜴的脊椎骨比普通的多了一节。他马上在科学院提出他的新发现。那件事情已经讨论了很长时间，但最终认为他的发现是正确的。我可以向您保证，那节脊椎骨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而那位先生，原来只不过是荣誉军团的一个骑士，就因此而被晋封为军官。”
“哦，”基 督山说，“在我看来，这个十字勋章赐得是有理由的，我想，他要是再找出多一节脊椎骨的话，他就会晋封为司令官了吧?”
“很有可能。”阿尔培说。
“那个穿蓝底绣花的上衣的人是谁?他怎么能想出穿这样一件衣服?”
“噢，那件衣服不是他设计的，是共和国想出来的。共和政府曾经托大画家大卫给法兰西科学院设计一种制服。”
“真的!”基 督山说，“所以这位先生是一位科学院院士吗?”
“上星期他已被晋升为一位学者了。”
“他的特殊天才是什么?”
“他的天才?我想他能用小针戳兔子的头，能使鸡鸭吃茜草，能用鲸须挑出狗的脊椎骨。”
“就是仅仅因为这些才能，他就被推举为科学院的院士吗?”
“不，是法兰西科学院的院士。”
“但法兰西科学院跟这些有什么联系呢?”
“我快告诉您了。看来好像是因为——”
“一定因为他的实验大大地推动了科学的发展?”
“不，是因为他的书法非常好。”
“这句话如果被那些脑袋受针刺的兔子，那些骨头被茜草染红的鸡鸭以及那些脊椎骨被挑出的狗听到，它们必然要伤心透了。”
阿尔培听了大笑起来。
“那个呢?”伯爵问。
“哪一个?”
“就是第三个。”
“啊，穿暗蓝色衣服的那个?”
“是的。”
“他是伯爵的一个同事，曾竭力反对贵族院的议员穿制服，他是自由派报纸的死对头，但由于他在制服上与朝廷作对，于是报纸上倒很为他捧场。听说他快要被派为大使了。”
“他是凭什么进入贵族院的?”
“他曾经编过两三个喜剧，在《世纪》杂志上写过几篇文章，为部长大人捧了五六年场。”
“说得好，子爵!”基 督山微笑说，“您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顾问。现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
“千万别把我介绍给他们，如果他们有这个意思，您先来通知我一下。”
这时，伯爵感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臂，他转过身来，原来是邓格拉斯。“啊!是您吗，男爵?”
“您为什么要叫我作男爵呢?”邓格拉斯说，“您知道我并不重视我的头衔，我不像您，子爵，您十分喜欢您的头衔，是不是?”
“当然，”阿尔培回答，“要是我没有了头衔，就一文不值了，而您，牺牲了男爵，却仍然是一个百万富翁。”
“不幸，”基 督山说，“百万富翁这个头衔可不像男爵、法国贵族等那样可以保留终身，比如说，法兰克福的百万富翁，法波银行的大股东法郎克和波尔曼，近来就已经宣告破产。”
“真的!”邓格拉斯说，脸色立时变得苍白。
“是的，我也是今天傍晚才得到的消息，是一个跟差过来告诉我们，我有一百万存在他们手里，但由于及时得到了消息，在一个月以前我就已把钱提了出来。”
“啊，”邓格拉斯喊道，“他们给我开了一张二十万法郎的汇票。”
“那您得谨慎一点，他们的签字只值五厘。”
“是的，但太迟了，”邓格拉斯说，“我已经付款了。”
“好!”基 督山说，“又去了二十万法郎，加上前次——”
“嘘，小声一点，别说这些事，”邓格拉斯说，然后，他向基 督山走近了一步，又说，“尤其是在小卡凡尔康德先生面前，”说完之后，他笑了一下，转身向他所说的那个青年走去。
阿尔培离开伯爵去和他母亲讲话，邓格拉斯也已转身去和小卡凡尔康德聊天，基 督山这时只有一个人。大厅里很热，仆人托着摆满冷饮的托盘在各处来回穿梭。基 督山不时抹一下额头的汗珠，但当听差把盘子送到他前面时，他却后退一步，他不吃冰凉的东西，马瑟夫夫人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基 督山，她看到仆人来来往往而他却什么都不要，甚至还发现他后退的动作。
“阿尔培，”她问道，“你发现没有了?”
“什么，妈?”
“我们请伯爵来吃饭，事实上他一直没碰过食物。”
“是的，但在我那儿他倒吃过早饭——真的，那次他还是第一次在巴黎社会露面呢。”
“但你的家并不是马瑟夫先生的家，”美茜蒂丝小声地说，“自他到了这儿之后，我一直在注意他。”
“是吗?”
“是的，他什么都还没有吃过。”
“伯爵是很节制的。”
美茜蒂丝不高兴地微笑了一下。“去伯爵那儿，”她说，“等下一次仆人过来的时候，一定要请他吃一点东西。”
“为什么，妈?”
“照我说的去做，阿尔培。”美茜蒂丝说。
阿尔培吻了一下他母亲的手，走到伯爵身边。又有一只放满饮品的盘子送过来，她看到阿尔培竭力地劝伯爵吃点东西，但他却非常固执地不吃。阿尔培回到他母亲那里，她的脸色很难看。
“是吧，”她说，“您看到他不吃吧。”
“是的，但您又何必为这难过呢?”
“你知道，阿尔培，女人的心是很敏感的，我喜欢看到伯爵在我的家里吃一点东西，即使是一粒石榴也行。可能他过不惯法国式的生活，想吃其他东西。”
“噢，不，在意大利时，他是什么都吃的，很明显他今天晚上不想吃东西。”
“也许，”伯爵夫人继续说，“他过惯了热带的生活，不会像我们这么怕热。”
“我想不是这样，因为他告诉我，他觉得快要无法呼吸了，还问我为什么不把百叶窗也像玻璃窗那样完全打开。”
“的确，”美茜蒂丝说，“这使我想出一种方法，可以试试他是不是故意不吃东西。”于是她离开了大厅。一分钟后，百叶窗全打开了，透过那些垂下鲜花的窗口，可以看到缀着各色灯笼的花园和摆列在帐幕下的餐桌。跳舞的，玩牌的，谈话的——全都欢呼起来。每个人都欢快地吸着那飘进来的微风。这时，美茜蒂丝重新进来，她的脸色比以前更难看了，但神色很镇定。她直向以她丈夫为中心的那群人走过去。“不要把这几位先生拖在这里，伯爵，”她说，我认为他们想到花园里透透气，不想在这里闷着，因为他们没有参加玩牌。”
“啊，”一个风流的老将军说，“我们可不想单独到花园里去。”
“那么，”美茜蒂丝说，“让我来领路好了。”她转向基 督山，“伯爵，您可以陪我一同走走吗?”
对于这简单的一句话，伯爵听了几乎晃动了一下，他向美茜蒂丝看了一眼。那一眼的时间极其短暂，但伯爵夫人却觉得有百年之久，他把自己的手臂伸向伯爵夫人。她挽起他的手臂，说得更确切些，只是用她那纤细的小手轻轻地摸着它，于是他们一同走下那两旁列着鲜花的台阶。跟在他们后边的是一个二十人左右的欢呼的人群，从另外一扇小门冲进了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