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见他的那一刻开始，楚凝眉就很想隐形。他们的牵扯一件一件，都脱离了正常的轨道。然而昨晚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加上早上的意外，她很难对他视而不见。只能努力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私房菜的座位都是屏风间断的，挺有东方古典的韵味。桌子是红木圆桌，椅子是竹制靠背的藤椅，墙上还挂着贵妃醉酒的美人图，很清雅的地方。
司徒作主添了三个菜，还要了一瓶花雕酒应景。
楚凝眉就坐在麦英杰和蔡总的中间，蔡总和陆抗挨坐着，然后司徒在陆抗旁边，挨着麦英杰。
麦英杰对Newfaith的司徒博还算熟悉，他也听说过Newfaith有两个老板，而且另外一位才是大老板，却没有见过，因为一贯出面打交道的都是这位司徒副总。今日这次偶遇的戏码，竟然见到往日神龙不见首尾的陆总。这又是今天的意外收获。
麦英杰斟酒的时候，陆抗按住了杯子：“今天不喝酒，头痛。”他说话的时候，眼神瞥了眼楚凝眉的方向。
麦英杰平素长袖善舞，酒桌上推杯换盏的戏码练得最是纯属自然不过，但在陆抗这里竟然真的不敢造次。一是因为初次见面，对方的脾性他还不熟悉，另外一个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个人身上不仅仅有属于商人的敏锐直觉，还有一种好像是天生的上位者的威慑气息，以致于他在这种气场的压制下，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
司徒在暗中偷笑，陆少这尊大佛果然镇场子最是好用不过。只要他愿意端着，天王老子在他面前也得低头替他挽鞋。这是他们陆家的家学渊源，别人学不来。陆抗他爷爷据说是岭南土家没落的贵族后代，特殊时期的时候，没少被拉出去批斗，幸好南方这些运动闹得并不厉害，后来，他唯一的儿子作为一个少有识文断字的文化人是有机会当村官的，但是老爷子不让，结果去了当时政府组织的信用社当会计，后来一步步升迁，到了中行总部。他小时候也是最怕见到他们陆家的老爷子了，后来老爷子走了就轮到陆抗他爸，他光听声音就矮了半截，只有听训的份儿，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而陆少长期耳渲目染，完全将他家老爷子的独特气质发扬光大，如今更是青出于蓝，这个强势的一面只有对着外人的时候，他才会释放出来，端的是收放自如。
少了酒的烘托，桌面的气氛堪称和谐。蔡总说话谦虚温和，滴水不漏，与司徒如出一辙。麦英杰作为中间最活跃的人，态度最是积极。陆抗是说话不多，但是他的话总能接在关键的点子上，让司徒进可攻退可守。而他的目光若有若无，总能捕捉到某人的画面。
楚凝眉很快就抛开儿女情长的心思，留神听他们的谈话，德信有意接陆抗他们公司的业务，只要他们公司把所有的柜包给德信，他们可以签季度合同，合同期内保证价格不变，而且价格比普通的货代优惠。
康捷以前也接过陆抗他们公司的单，但是本身康捷可以拿到的价位并不占优势，所以他的价格浮动比较大，只是操作比较灵活，跟Newfaith长期都有合作。跟Newfaith合作的不止一家，还有其他，分到他们的其实不多。但是麦英杰知道Newfaith的业务越来越多，有些代理专门跟他们的客户合作也能够养活一个货代公司。他就想到要和Newfaith合作，将他们公司的运输业务整合，做一篮子计划，专门打包给一个大公司。但是这个本身是有很大风险的事情，除了德信这样的大公司，普通的小公司很难吃得下。他决定跳槽到德信开始，他就开始计划将Newfaith的业务拿下，作为他的投名状。
目前双方都有这个意向，只是具体的条件还要继续商谈。这个饭局，对于麦英杰和蔡总来说，可谓圆满。
楚凝眉将他们讨论的问题都记了下来，她知道关键的几个问题，蔡总一定需要和下面讨论研究，才能有最后的方案。
因为分了神，一心几用，她吃得就不多，囫囵吞枣，美味的私房菜，她吃到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吞下去了。
“小楚吃得怎么那么少，是因为这里的菜不合你口味吗？”陆抗冷不丁跟楚凝眉来了这么一句，把楚凝眉吓了一跳。
“不是，挺好吃的。我只是本来吃得就不多。”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这是变相地让她吃多点。在座的人各怀心思，也只有他还能留意到她吃得多还是少，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感动。
“出来吃饭不用替你们老板省钱，能吃就多吃点。”说着还夹了一块她明显比较喜欢吃的清蒸鱼放到她碗中，“多吃鱼吧，补脑。”
“谢谢！”楚凝眉只当这是来自一个男士对女士的体贴关怀，有礼地道谢，然后很平静地把鱼吃了。
看着楚凝眉很配合地吃他夹的鱼，陆抗端起茶杯喝茶，以掩饰他嘴边微微的笑意。自己家的小猫，感觉连吃鱼的样子也很可爱。她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一汪清浅的潭水，温柔宁静。她着急的时候，像失魂鱼一样，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动怒的时候，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兔子，蹦起就咬人，却是破坏能力有限。她脸红的时候，欲拒还迎，最是招人。话说昨天晚上他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春梦吗？他每次做梦都是和她那个，迟早有天得化身禽兽。
陆抗这一番动作却给坐在楚凝眉旁边的蔡仕光提了个醒。小楚这个助理，最初是因为觉得她英文不错，没想到越用越顺手，她这个人看着不起眼，但是做事情都有她自己的一个套路，无论过程如何，到最后交到他手上的都必定是漂漂亮亮的最完美的成果。这个女孩比自己女儿还要小，却比自己女儿要懂事，有能力有担当，女儿和她私交似乎不错，他对这个看似乖巧的助理有时候当是子侄一样引导的，刚才似乎他一时兴奋，真没留意自己的助理吃了多少。但楚凝眉手边有个小本子，偶尔记录一下，他是看到的，刚才还觉得这个助理当得称职，真没想到她吃了多少的问题。但对方留意到了，还说了出来，他如果不表示表示，真让楚凝眉吃得不好，岂不是让人落下他对员工抠门的印象？
当下立刻笑着对楚凝眉说：“陆总说得对，你得吃多点，不然陆总都要笑话我们公司虐待员工了。这个上汤不错，好吃又养颜，女孩子吃最好……”
楚凝眉连忙谢过，上司都亲自舀到自己碗里，能拒绝吗？再饱也要吃的。幸好这儿的菜式味道不错。
蔡总表示慰问完毕，轮到麦英杰了。他本来就对这个女孩子有好感，只是刚才因为忙着应付对面两位，没顾得上旁边这位，毕竟美女是生活的调味品，事业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大家纷纷表示绅士风度，他也不能被比下去了，他选择了一道紫菜蟹柳卷，夹了一块放到楚凝眉前面的小碟子里。
“民以食为天，吃饱最实际。来来，小楚不要跟大家客气。”
麦英杰的确是个能人，能说会道。不等楚凝眉拒绝，他又说起这里的私房菜，“这里的厨师出自顺德，每一道菜都有讲究的。就刚才陆总夹的那个鱼呀，它下面就放了小虾子，但是那个虾只是取它的味道渗透到鱼肉里，基本是不吃的。那个蒜香锡包排骨，那个排骨，据说顺德最正宗的大厨，只会用二，三，四条肋排，而且只用第二节，那个肋排才是最好吃的……”
他说得那么好，好像楚凝眉不吃下去，都觉得对不起这位素未谋面的顺德大厨。
跟这些老总吃饭，楚凝眉觉得是一种精神考验。她这个小鱼虾米，压力巨大。但是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满足口舌之余，精神抗压能力节节攀升。上辈子哪里想过有一天跟老总同台吃饭？如今她倒是淡定了。
这一淡定，她倒看出一些老总们吃饭的道道来。
别看他们一个两个都叫她多吃点，其实他们也没吃多少，每样菜式从少了的份量来看就知道，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别人她不知道，陆抗在家能吃两碗饭呢，这么个吃法他能吃饱？但是老总们吃饭要也像员工吃普通餐一样大快朵颐，她又想象不出来。真那样的话，好像就不是老总了。
像这样的会餐，不仅仅吃不饱，还费脑子。都满脑子想着利益得失，怎么将自己的有利条件放大化，吃到肚子里也会消化不良。
所以说，她还挺同情这些人的。估计今天这些人散了之后回去还得加餐。她作为尽职尽责的助理，是不是要订一些下午茶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