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了早饭,管伯拿了上次在锦绣坊给赵扬做的中衣就出门了,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进了门对赵扬说:“公子,衣服都改好了,您放心吧!”然后眨了眨眼睛,赵扬会意地一笑。
他们这儿踏踏实实地等消息,御书房里却是热闹非凡,皇上气势十足的坐在书桌后面,两眼紧紧盯着站在地下的吏部尚书陈珏和吏部侍郎肖斐,一言不发,吏部的官员垂首肃立,但双手微微抖着,额头上不时渗出细密的汗珠。过了好半天,皇上终于开口了:“永州布政使司的一个小主簿有这么不好干吗?比朕选个内阁大学士还难?各部所辖的那些员外郎、缮营郎们不过都是六品、七品的官员,放着这个五品的官职不要不说,还都当它是个烫手的,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得伤寒的、出水痘的、拉痢疾的,居然还有摔了胳膊、扭了腿的,我金雀皇朝养得都是些什么东西,缺胳膊断腿的废物,还是病歪歪的秧子?!”皇上越说越激动,最后把吏部尚书呈上来的奏章狠狠甩在了他的脑袋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陈尚书挨了打却动也不敢动,心想:怎么回事?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现在藩王受猜忌,英王又是其中之最,看看那些从永州出来的官员有几个得了重用的,吃多了的才想去永州呢!可这话也不能跟皇上说呀,不想活了!吏部尚书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自己的下属使了个眼色,肖侍郎的眼神那叫一个哀怨,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没办法,肖大人战战兢兢地说:“永州在藩王治下,为官不易升迁,又没有京师的便利,所以……”陈珏听了都一闭眼,你也太实诚了,这么实诚的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你的意思是,朕是个猜忌宗亲,打压人才的昏君?!”
“臣不敢,臣失言!回皇上,是永州地处偏僻,所以无人愿去。”这话说的吏部尚书又一闭眼,自己怎么有个这么笨的下属,他想帮着圆都圆不上。
“偏僻?!”皇上一听更气了,抄起一本奏章就砸在吏部侍郎头上,“永州要是偏僻,那宁州呢?!甘州呢?!岭南道呢?!就算真是偏僻之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廷不是养他们白吃白喝享清福的!”这一下砸得肖斐慌忙跪地,不敢出声了,陈珏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自己的属下自己还得护着,“皇上息怒!肖侍郎所言也不无道理,永州虽比之宁州、甘州繁华些,但毕竟远离京畿重地,而且管钱粮账目的主簿也确实繁琐,臣今日回去定将所有能任该职的官员逐一考核,绝不会让这个职位空缺!”
“那些人不是都找好了理由,铺好了关系,你还能找谁?”
“这……”吏部尚书一下卡壳了,这时肖侍郎出了个主意:“皇上,是否可以从今科的进士中选取,他们原本并无官职,没有调任的问题。”他说完半响,皇上都没有接话,陈珏借擦汗的动作悄悄瞄了一眼龙椅上的人,却发现皇上的眼里闪过一丝怒火,嗯?没等他深想,皇上就说话了:“这个办法倒是也行,你们回去先商量几个人选来,先下去吧,我累了。”陈珏和肖斐赶紧就退出来了,两个人擦了擦汗,相对苦笑了一下,好在永州官员不怎么报缺,这要是一年来几次,可真够受的。
两个人并肩往皇城外走,陈珏状似无意地问了句:“肖侍郎提出在今科进士中选人,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中意可谈不上,我觉得那个金殿拒婚的赵扬比较合适,他虽然中了探花,才学肯定不差,但失了圣心,把他打发得远远的,也算我们为皇上分忧了,您说呢?我还看了几个人,等您定夺了!”
“嗯,好,你先回去把人名拟出来,我们再看看吧。”
“是。”看着肖斐快步离去的背影,陈珏心里不停地翻着个儿,他能在六大部之首的吏部把尚书当得稳稳当当,政治嗅觉是很灵敏的,肖斐两年前从永州御史升任吏部侍郎时,他就觉得不寻常,这个肖斐能力并不强,应变也不尽如人意,从刚才的答对上就可见一二,但他却从一众能力比他强的候任官员中升任了吏部侍郎,当时自己只是觉得他多少有些神神秘秘的,可是刚才皇上眼里一闪即逝的怒意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看来自己身边这个侍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那这个永州主簿的人选自己是顺着他呢?还是拧着呢?皇上是什么意思呢?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摘干净呢?他一边想着,一边顺着大街慢慢走,直到身边的随从出言提醒:“大人,已经到了。”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官署门外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进了自己办公的房间,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就听见随从禀报说肖斐来了。
他把肖斐拟好的名单拿来看了看,除了赵扬,剩下的几个都是三甲同进士出身的,才学能力不可同日而语,略一沉吟,心里就有了主张,“除了这个赵扬,还有没有二甲以上的人选?”
“大人,没了,都分完了!这个赵扬要不是在大家心里挂了号,早就进翰林院当编修去了!”
“那好,吃了午饭,你跟我再进趟宫,这事早点儿了了,我们也好消停!”
下午,陈珏带着肖斐又站在了御书房的龙书案下,依然是垂首不语,皇上看着吏部呈上来的名单,“赵扬,是个人才,不过……,可惜了!陈珏,你看谁合适?”
陈珏赶紧躬身大礼,“臣请圣裁!”这话说得很妙,一句“圣裁”就无形中把自己的风险降低了,他不清楚皇上的意思,也不轻易揣度皇上的意思,就是将来这个赵扬出了什么纰漏,那也是圣意,皇上不禁勾了勾嘴角:这个老狐狸!“好吧,那就依吏部所请,让这个赵扬去永州布政使司任五品主簿,把他放出去也好,省得朕一看见他,就想找个由头剁了他,将来青史上还留个滥杀的名声。”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第二天,赵扬就收到了吏部的公函,到吏部收取了自己上任的文书,在一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光中回了客栈,让管伯给李先生送了信,说事情已经落定了,多有感谢,约他在悦宾楼吃饭,但管伯回来说,李先生不在京兆尹府上,说是有事外出得个把月才回来呢!不用逢场做戏,赵扬心里也轻松些,也就不去管他了,收拾了行李在掌柜的连声恭喜中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