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慕飞龙,不论在江湖还是在朝野,都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冷面无情,为人极重信义,若谁能得他一诺,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兑现。而且此人虽身在绿林漕帮,但为人洒脱侠义,行事磊落光明,颇得黑白两道的尊崇。
只除了一点,护短惧内。惧内,即怕老婆。而护短,则是指他一旦遇上有关他夫人花蕊儿的事情,即便她杀人放火,他也会一力保护她到底,谁敢多指责半句,他便要你全家陪葬,不讲道理的很。
说到底,他还是惧内。
男儿大丈夫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本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但惧内却是件丢尽了男儿颜面的事,即便是真怕老婆,也没几个男人会承认,被人问起也是要死撑面子,拼死拼活也要一振夫纲的。偏偏这慕飞龙反其道而行之,怕老婆怕的光明正大。老婆爱收集美人儿,他每天捧着醋缸猛喝,浑身都是酸味,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敢事后折磨美人儿出气;老婆肆无忌惮四处闯祸,他任劳任怨一路跟着收拾,任人嘲笑打骂不还手不还口,但要是谁敢多说花蕊儿一句,他立马翻脸,长剑一出,血流成河……还硬说什么怕老婆其实是爱老婆,别人越说他怕老婆,则表示他爱老婆越深,逗乐了全天下的人。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知道了慕家的规矩。有什么难事求到慕夫人花蕊儿面前,只要她一句话,慕飞龙绝对会帮你解决;得罪慕家任何人都没事,只要哄得慕夫人眉开眼笑,保证慕飞龙会成为你最大的靠山。
铁男当然是不知道这规矩的,偷香花蕊儿只是一时兴起,她原先在淮安城时也时常这般调戏各家大姑娘小媳妇,她长相偏俊秀,年岁又小,虽为小乞儿却一向收拾的也干净,被她占得便宜的女子多数只是羞红了脸,有那泼辣的也只是跺脚咒骂几句,偶尔被小媳妇丈夫看见,顶多追她几条街臭骂一顿了事,也未算得什么。怎能料到这慕飞龙竟会如此生气,竟动了杀气?
本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才豁出去说他怕老婆的,却不料这慕飞龙最不怕的就是人家说他怕老婆。铁男豁出去的话,逗乐了花蕊儿,慕飞龙本冷冰冰不杀人不爽快的表情,却在见到花蕊儿的笑脸时缓和了下来,虽还是臭的不得了,但那满身的杀气与冷肃却消散了不少,而看向铁男的目光竟有一抹赞赏的光。
那意思似乎在说:“你小子还是蛮识相的嘛!”
也难怪铁男会愣住了。
但不管如何,紧张的气氛是消失了。铁男一下子便如泄气的皮球般全身发软地萎顿了下去,身后连震云一把扶住她,相握的掌心里全是湿漉漉的冷汗,不用说背上也全被冷汗渗透了。
“我娘最爱做的事就是祸害江湖,我爹最开心的事就是被人说怕老婆,”慕远帆眯着眼笑的欢快,一边伸手过来搭上铁男的肩膀,“小哥真会说话,全中,要开骰子,那就是豹子通杀啊!”
铁男和连震云依然一副傻愣愣没回过神的模样,慕飞龙却已没了跟他们计较的心思,只拿眼瞅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花蕊儿。慕远帆脸上的笑便有了几分暧昧与不以为然,他一手搭着铁男的肩,一手勾着连震云的背,又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流枫,在踢向如意时顿了下,只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腿,道:“美人儿们,今天你们就跟着我一起吧,我娘应该没空搭理你们了。”
铁男下意识的转头看去,果见花蕊儿小鸟依人般倚在慕飞龙身侧进了舱房,确是没空搭理他们,刚刚身体放松后一口气憋在胸口,这时便长长的吐了出来。
慕远帆见她那副死里逃生的侥幸样子,忍不住又笑,一边笑一边使劲在她肩膀上揽了一下,“看你刚才悍不畏死大气凛然的样子,爷好生佩服呢,原来也是个怕死的主!”
白他一眼,铁男没好气地回他:“你看走眼了,小爷怕死的很!”只是万不得已也只得豁出命去拼一把了。
笑眯眯的又瞅她一眼,慕远帆带着他们进了头等舱房,虽仍是简朴,却已比最底层的舱房好了不知道多少。上好的楠木隔板,细纱青丝帐,雕花黄梨木桌凳,舱房正中的黄铜火盆烧的正旺,整间舱房暖融融的。
然而慕远帆跨进房门的腿却缓了缓,一直笑得略显轻浮的双眸猛然沉凝,仔细打量屋内的角落。被他双臂揽着的铁男与连震云未料到他会突然止步,往前冲的身体一个踉跄,差点儿仰面摔倒在门槛上,亏得他双臂支撑才勉强稳住身体。身后腿发软的流枫与如意亦未料到他会突然停步,直直撞上三人后背,不算小的冲撞力顿时让勉强站稳的三人变成了滚地葫芦,一齐往屋内跌去。
正当屋内五个人摔成一团挣扎爬起的时间,屋内原本温暖的气息陡然一冷,一股浓重森寒连掩饰都没有的杀气扑面而来,逼得众人呼吸一窒,同时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影挥着长剑如流矢般冲向四人,剑气如霜,触肤生痛,首当其冲的如意被剑气逼的连连尖叫都没有,直接晕了过去。
铁男身下是跌倒时为护住她而横过来的连震云,身上是撞上慕远帆后斜着跌过来的流枫,而她脸正对着的,却是慕远帆那张似乎永远都笑眯眯的俊脸。而此刻,这张脸依然带着笑,却笑得冷然,充满血腥。
不自觉地,铁男的身子抖了抖。她身下的连震云马上感受到了,顾不得身上的人,他使出全部力量猛一翻身,最上面的流枫顿时飞了出去,直直撞上还未来得及关上的舱门,“嘎啦”一声将楠木门撞出一个窟窿。而慕远帆则顺势一个翻身,藏身于火盆后,避开正对着他脸凌厉无匹的长剑。
连震云翻身后力气用尽,慕远帆躲开后换成他直面那寒光闪闪的利剑,而被他力气翻开的铁男虽就躺在他身边,却不是长剑攻击的主要目标,铁男眼睁睁地看着长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刺向连震云的咽喉。
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间,自他们摔倒到四人分散逃开,到长剑刺向连震云,虽写来诸多字数,但其实不过是三两个呼吸的时长。眼看连震云就要血溅长剑性命不保,铁男猛一咬牙,双眼一闭,顾不得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刺得她面上生疼,一手伸出,不管不顾的拽住长剑往上一扯,蜷曲于胸前的腿猛然发力一踹,于千钧一发间将连震云踹开利剑笼罩的区域。
就听见“哆”的一声响,长剑被铁男扯偏,带着强大无匹的力道刺进木板中,而铁男左手则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下。而在这长剑不足一**离处,则是连震云脆弱的咽喉,此时因剑气过于厉害,他黧黑的肌肤已被剑气划开,鲜血汩汩流出,却好在已无性命之忧。
刺客似未料到几个孩子如此机敏,竟在瞬息之间避开了他自忖万无一失的一剑。他也不管铁男左掌还握在剑锋上未收回,飞快抽出长剑,挽个剑花就往火盆后的慕远帆跃过去。
而此时已得片刻喘息的慕远帆早已做好准备,见他纵身飞跃过来,大叫一声:“来得好!”身子后仰,一脚踹向火盆,呼呼燃烧正旺的火盆带着强劲力道呼啸着冲向刺客。慕远帆这一脚力道用的极巧,火盆打着旋转飞过去,燃烧着的木炭纷纷自盆中飞出,落在桌上,椅上,床上,人身上,顿时迷乱了刺客的视线,而他则趁机抢出舱房。
而此时,舱房外脚步声频传,显然是有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舱房内正躲避着木炭的铁男知道危险已过,顿时松了口气,转身欲往连震云身边行去,却见那刺客回身一剑刺过来,她侧身一闪,那刺客却不知使了什么功夫,脚下舱房地板竟直直裂开,同时舱底传来一声巨响,铁男还未回过神来,脚下一颤,身体却控制不住只往裂开处滚了过去,与同样滚过来的连震云流枫撞在一起,一起落了下去。
初时只觉得满眼黑暗,随后冰冷刺骨的河水包围周身,却原来是落入了河水中,想来这船底该是早已被凿穿。
“铁男!”耳畔传来连震云焦急的叫喊声,铁男张口想回答,一团黑炭被刺骨的河水裹着猛然灌进她口里,剧痛袭来,她猛然挣扎,却只喝进更多的水,更往河底沉去,本就不会水的她被强大的水压一冲,顿时昏厥过去,陷入彻底冰寒入骨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