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几人听到外边有些喧哗,不过实在肚饿,哪管得了许多,因此并不在意。这农舍的妇人倒是出去了一圈,待她回来时,伊梦几个刚好吃过饭。
伊梦见那妇人进了院门,身后跟了个扛着锄头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料想是这家的当家人了,便站了起来。那汉子猛一见家里有几个陌生女眷,忙惶惶然做了个揖。那妇人笑道:“当家的,这几个姑娘今日要在咱家里歇息一晚,还给了咱一锭银子呢。”那汉子顿了一下,道:“歇就歇了。咱庄户人家,怎的能贪图别人银钱?”妇人有些赧然。伊梦忙道:“多谢婶子收留我们,既吃了婶子家的饭,又要住您家的屋子,付些银钱也是应该的。”
听伊梦如此说,妇人眉开眼笑,对那汉子道:“今日既有贵客,你今晚就先去秀儿她二伯家凑合一晚。”伊梦心想这妇人虽有些势力,想法倒是周全,自己一行住在这里,她让丈夫出去住,倒是避了嫌。便忙向二人道了谢。正灵坐在那里倒是老神在在,她一向被人服侍惯了,对这些理所当然,只想着是应当的。
看那汉子出了门,妇人笑道:“俺这里是马家村,家家都姓马。村里本来有三十多户人家,可惜年年打仗,剩下的人口不多,也都是靠着几亩薄田过活。几位放宽心,我们两口子本有一个女儿,嫁到外村去了,当家的今日也不回来,家里倒是清静。”顿了一下,“婶子我冒昧问一句,几个姑娘也是带着银钱的,看着也不想小户人家的女儿,怎么就弄得灰头土脸的?”伊梦想了一下说道:“我姐妹三人本来是去京城的,不想半路下车歇息的时候,马儿受惊跑了。山路不好走,荆棘丛生,一路上也没有人眼,就弄成这样子了。”正灵心道:这十六妹倒是会编。
妇人见几人衣衫破烂,便引几人进屋,找了几件衣衫,道:“这是我家秀儿以前当姑娘时的衣衫,虽说是粗布衣裳,到底干净。这几件是没有补丁的,几位姑娘凑合着穿上吧。”伊梦笑道:“如此就多些马婶子了。”正灵看了看身上挂烂的衣服,倒是先接了一件换上。伊梦和冬云也各自换了衣服。正灵从没见过这样的布料,心中直感叹平民不易。
忽听外边“妈呀”一声大叫,便有脚步声远去了。妇人忙站了起来:“莫不是马大娘家又有什么事?”见伊梦几人疑惑的看着她,妇人道:“唉,说来也是一件伤心事。这马大娘当初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守着一个女儿和遗腹子,不想女儿十几岁上得病死了。这马大娘拉扯着儿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儿子能做事了,街坊们还想着这马大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不想她儿子昨日里在山上扛石头摔了一跤,在家里熬了一天。可惜这娃儿命苦,到底没熬过去啊,晌午的时候就不行了。我得去看看!”
正灵气道:“既如此,为什么不去看大夫?”
妇人道:“唉,这小山村统共才有十来户人家,哪有什么大夫,最近的镇子离这里也有五六十里,一来一回得一天多。何况平日里吃都吃不饱,哪来的银钱请大夫呐!”
正灵满心惊讶,道:“我们也去瞧瞧。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妇人这才细看几人,见伊梦几个虽然穿着麻布衣衫,却自有一股非凡气质,便道:“也好。”说罢带几人出了家门,将院门落了锁,往东边而去。
走了不到一百米,拐了个弯儿,走到一个长着枯柳的院门前,院门打开,门外站了三四个小孩子,里面站了五六个人。几人过去,见院中摆了一张破桌,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端着一个破瓷碗面无表情的喝着汤。伊梦看过去,只见碗里孤零零飘着几片发黄的青菜叶子,再无其他。
一个身穿褐衣的妇人道:“马大娘,你儿子刚刚一领破席下了葬,你怎么还在这里喝汤?”
马大娘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女儿死了,如今儿子也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活的呢。”正说着,嘴角流下一丝血来,褐衣妇人忙扶着她,她顿了顿,“我吃了老鼠药了——我跟着他们去。只是这菜汤里还有盐呢,不能浪费了……”
众人听得此,又是惊讶又是心酸。饶是几个大汉,眼中也落下泪来。
褐衣妇人拭了拭眼角的泪,道:“你这是何苦呢?”
马大娘惨笑了一声:“活着也是苦,现在解脱了,好啊好啊……”话音未落,便闭上了眼睛。众人又是叹息又是落泪。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一条人命就这样在眼前没了。伊梦从来到这个时代,再没有这么震惊的,一时怔在那里。
正灵环顾四下,只见院中只两间破旧的茅草屋,院墙用篱笆随意的围着。若不是今天流落在这个小山村里,她从来不知道世上竟有人能过的辛苦至厮。正灵从袖中拿出两锭十两的银子,道:“给这个大娘买个棺材吧。”
马婶子引着一个老者上前,道:“这是族长。”老者作揖道:“姑娘真是大仁大义!唉,只可惜这马娘子命苦。姑娘的钱我们不能收。”正灵道:“族长言重了。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要能做些善事也是好的,还是请收下吧。”老者道:“五两银子足矣。”
正灵看了看外边几个瘦骨伶仃的孩子道:“剩下的就给村中的娃娃们买些吃的吧。”众人见她说话大气,又面生,不知是何人。但见她气势威严,身姿挺拔,面容娟秀,不像平常人,都道是个大人物,便千恩万谢的收了银子。
回到马婶子家,正灵道:“想不到百姓如此困苦!”见马婶子面带疑色,伊梦忙道:“民生艰辛,我们在深宅大院里哪能见到这些。”
马婶子道:“唉,看你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想不到这样心善。若是天下太平就好了,老百姓也能多吃几口饱饭。”
正灵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刚说了一句,心觉不妥,便停了。冬云一直默默无声,不知在想什么。伊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日还要赶路,既然无话可说,便都散了。马婶子给她们收拾了床铺,便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伊梦躺在床上,听正灵一直在翻腾,想是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