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苻府两处地方灯火通明,晋士子院子,以及,苻氏家主苻雄的书房。仿佛是唯恐天下人不知,明亮的灯烛映照下,裱糊的窗纸上隐隐绰绰倒映出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向葵看得眼眶都湿了,而高瘦少年裴的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们被拦在侍卫森严的书房外面,家主发话了,任何闲杂人等不许靠近。撕打怒骂无用,凭白添两条无辜性命,聪明人是不做这种蠢事的。侍卫可不管你是何身份,上头的话就是命令,令下就要执行,更何况他们的身份抬出来屁用没有。
“快过来!”裴爬到了一处无人看守的墙头,对向葵招呼道。
向葵嫌长裙碍事,嗤溜一把撕去下摆,露出光洁的小腿。裴瞬时瞪大眼睛,见鬼似地瞅着向葵。
“还不拉我上去!”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向葵上来后埋怨地瞪他一眼。裴感觉到手掌心的****,按捺下驿动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擦拭在衣袖上。
忽然毫无动静的书房房门大开,辉煌的灯火如探照灯一般横扫向骑坐在墙头的两人。
“谁在上面?”一声熟悉而严厉的质问,下面的侍卫立时骚动。
向葵面色发白,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身边碍事的人推下墙头,听到耳边传来倒地的闷哼声,没时间记挂那人的死活,侍卫冰冷尖锐的枪戟已经锁定了她。
向葵跨坐在墙头上,一只脚在外一只脚在内,明晃晃的小腿折射着夜晚的灯光,面上表情尴尬复杂。她的眼睛直视侍卫队伍后面收住脚步的某人。
即使夜晚,仍可见此人餍足的表情。向葵心里抽痛,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晚了!
“家主!”向葵扯起牵强的笑容,欢乐地向苻雄打招呼,“家主,是我!向葵!”声音糯腻悦耳,十足十娇憨的少女姿态。
苻雄向她缓步走近,脸色明昧不定:“向葵?”心里琢磨着向葵是哪棵葱,嘴里自然而然地说道,“半夜三更的,你在上面做什么?”
向葵丢给他一个嗲死人不偿命的媚眼,身子骨蛇一般地扭动,妖媚地笑,“家主又跟奴婢开玩笑!不是家主要奴婢半夜爬墙的吗?这不,奴婢如约而来了!”
苻雄终于想起了向葵是谁,又想起方才书房的火热,有些焦渴地舔了舔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原来如此!”
向葵一脸天真娃子得了夸奖的羞涩状。
苻雄走到墙角边,向她伸出手:“下来!”侍卫们如潮水般分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狐疑的目光偷偷扫视二人,在苻府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明目张胆的爬墙。
男人的手掌宽厚干燥,带着刚从室内出来的温热。向葵没有忘记刚刚这个男人在书房做了什么勾当,强忍恶心,顺从地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上。
苻雄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墙上拉了下来。向葵象一片落叶掉进了苻雄的怀里。
苻雄收紧手臂,忽然将她砥在墙角根。向葵心脏蓦然紧缩,身后的侍卫习惯地当他们隐形人,纷纷四散,各忙各活。
苻雄阴森森地笑道:“还不说实话?”放下她一条腿,手指不紧不慢地在她裸露的腿部肌肤摩挲。
向葵差点忍不住要吐出来。
“我弟弟,在书房里吗?”颤抖的声线显示出她此刻的紧张,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苻雄,妄图看穿了他,“家主你,你宠幸了苻砚?”
苻雄微微皱眉,向葵紧紧盯视他,看到那两片刻薄无情的嘴唇上下一碰,吐出一个让她瞬间崩溃的字:“是!”
向葵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果然,她不该心存侥幸。这残酷的世道,没有一丝侥幸可言!苻砚,他才十三岁,还那么小,出了这样的事,要他以后怎么活?
“伺候家主,是身为奴隶的本份。”苻雄关注着她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你今晚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表明你的态度,我本不应该拒绝——”
向葵猛睁眼,紧张地盯住他。苻雄今天心情好,向葵紧张的表情逗得他大乐,眯眼勾起她的下巴,苻雄语带双关地警告:“我的耐心只有一次,若是再次挑衅,你自已知道后果!”
向葵蓦然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光对视他锋锐的目光就令她冷汗直冒,低垂眼睑避其锋芒,声音低微地应喏。
阴晴不定的苻雄转而又开心地笑:“关心弟弟也是应该的,我不能让你白跑一趟,来,让我抱你出去,小砚就安置在停香院的暖阁里,你放心,没少了一根汗毛。”
向葵连称不敢,苻雄哪管她的意见,众目睽睽之下抱起她就往外走。向葵羞得直往他怀里钻,心里把苻雄骂个半死,尼玛两父子都是一对极品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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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暖香流溢,温度适宜,向葵坐在床榻边,默默地注视着香裘锦被包裹着的娇人儿。
乌黑浓稠的长发披洒在高枕上,露出底下花容月貌的一张脸,即使在睡眠中也是眉宇紧蹙,睫毛不安地微颤,脸上失去了血色,却更显出西子捧心状的娇弱之态。不用假以时日了,这孩子现在就已经美得惨绝人寰了。
向葵微微叹气,心思复杂地握住他冰凉的手。终究,还是没能护住他,她承诺的一切都成了一句空话,在这个乱世,没本事就意味着没有一切!
她心神恍惚地回忆着,从苻砚拿板砖砸她后脑勺开始,一直到一同进苻府,从相互敌视漠视到相知相惜,一点一滴一幕一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回放。这孩子笑容艳若桃李,却笑的机会极少,严酷的环境逼就他不得不圆滑世故,好不容易刚刚有了转机,转瞬间就被人为地掐灭了。
向葵心里泛起寒意,轻轻抽回手就待起身,有些事,真得不能再等了,下一个,说不准就会轮到她!
破釜沉舟,才会有一线生机!
抽回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抓住,向葵惊讶地回眸,对上一双灰蓝的眸子,眸子一如既往地倔强,带了些微的委屈与控诉,直勾勾地盯住她。
“小匐?”
“姐姐想去哪里?姐姐还想丢下小匐?”开口的声音嘶哑,全然没有之前的清亮与稚气。
向葵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姐姐对不起你!姐姐不应该离开你……”泪珠叭啦叭啦地掉下来,苻砚反而笑了:“哭什么?我又没死!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小匐你,你该多委屈——”
“哼!”苻砚冷冷一笑,对她绽开虚弱欢喜的笑容,“不算什么坏事,至少向葵你留下来了!”
向葵给他噎了一下,恨不得举手拍掉他脸上难看的笑容,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什么叫不算坏事,敢情他是拿自已的身体算计她是吧!蓦然升起的念头令向葵心里倏惊,强压下如此恐怖的想法,她不无后怕地安慰自已,不会的!小匐绝对不会拿自已的身体开玩笑!谁会用这种绝决的方式挽留一个人!这不是找虐是什么?
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姐姐想什么?”苻砚笑容天真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无邪。越是这样向葵越有些发毛,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他的反应却是如此反常。这一切都是他算计好了的吗?会有这么可怕的孩子吗?她是不是,看错了什么?
苻砚的小手指勾勾她,声音哀怨:“小匐没有什么亲人了,只有姐姐一个……”向葵叹口气,轻轻抚上他苍白的脸颊,苻砚捉住她的手贴在脸上,渴慕的目光望住她,看得她心里一派柔软。终究,只是一个孩子。
“有件好事,向葵。”苻砚声音淡淡地说道,“苻雄答应我,会把苻生送回庄子上去,你不用再担心那个野兽男了。”
向葵惊愕地看住他:“小匐……”
“总不能白白让那老东西占了便宜,动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知是不是错觉,苻砚平淡无波的眸底倏然迸射出仇恨的光芒,转瞬即逝。
向葵苦涩地开口:“小匐,老实说,这件事,是不是你——”
苻砚静默地看着她,眸光清明纯良无垢,向葵蓦然生出类似为小人的心虚,咬着唇说不出下半句话来。
“小砚!”推门而入的人打破了僵持的尴尬,裴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该擦药了!”然后两名少年都目光灼灼地望着向葵。向葵脸皮再厚也招架不住,匆忙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苻砚趴回床上,两条胳膊交叉,枕在下巴底下,收敛了笑容,表情凝重地想着心思。裴坐在床尾,揭开盖在他身上的锦被,褪下他的裤子,给他的伤处抹药。
室内暖气氤氲,熏熏欲醉。
半晌,幽幽的声音响起:“裴,你说,我这样做,值得吗?”
裴不语,轻柔地上药,连头都没抬:“你认为值得就值得。”
苻砚干笑了几声,不再言语。
另一边,接到侍卫来报的谢璐不觉得意外,点点头示意自已知道了,然后一行人套马起轿,星夜离开了苻氏宅院。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望着夜幕中越离越远的漆黑府邸,仿佛是头噬人的巨兽一般沉默的矗立着。谢璐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唇边勾起冷冷的笑容。
如若被苻雄如此轻易地得手,这少年未免太蠢笨了些,不要也罢!如若是为了算计自动献身,不得不说他是心机深沉的狠角色,对自已都能狠得下手的人,又何愁大事不成?
这两姐弟,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