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瞻你在干什么?!”身后一声暴喝,人影风一样地冲进来,抬手就去打他的肩膀。
石瞻立即转身让开,他本来也没想对向葵怎么样,完全只是戏弄罢了。
小美男苻砚如同保护小鸡的老母鸡,在石瞻这头雄鹰面前竖起全身的羽毛。
石瞻轻笑了声,换了只手拿油灯:“苻队长动作很快,既然来了,我们不妨来谈谈条件吧!”
苻砚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头也不回地道:“裴,带向葵出去!”
站在毡帘外沉默得象一座大山似的少年,听到指令这才迈步。向葵挣扎着起身,也不用裴进来带她,非常自觉地出去了。
至于这两人背地里达成什么协议,就跟她无关了。
裴沉默地带着她往前走,巡逻兵举着火把经过,火光照射到他的脸上,俊秀而棱角分明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向葵惊魂未定,摸了摸脖子确定自已还活着,也不想跟身旁这座冰山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
走过一段有史以来最沉闷的石子路,裴忽然说了句:“麻烦!”
向葵装没听到。
苻砚回来之后脸色阴沉得能拧出一盆水来,本想找向葵说教来着,回营一看人都睡了,压根没有担心他这个金主的意思。折腾了一晚,天都快亮了,苻砚只得磨牙,把一股子怒气强压下。
第二天胡军拔寨,全体上路。
苻砚一路上的脸色都不好看,也不跟向葵说话。异族中唯一认识的两个人跟她没话说,她也不好意思自找没趣。
石阶大军一路横扫,凡军队经过之处均如蝗虫过境,颗粒无存。石阶甚至顺手灭了两座汉人小型私堡,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苻砚被留下来打扫战场,向葵找机会蹭过来与他说话:“咳咳,小砚——”
苻砚看也不看她,扭头指挥士兵:“去那边看看!”
“小砚。”向葵往他眼睛前面蹭,他的目光往左,她出现在左边,往右又出现在右边,总之不让他的眼睛得闲。苻砚觉得眼睛疼:“你到底想干什么?”真幼稚的行为,明明比他大。
“昨晚,咳,还没谢过你。”
苻砚挑眉:“石瞻又敲了我一笔物资,连同上次一起都算你头上。”
向葵连忙朝旁边的士兵走去:“那个谁谁,我们一起去旁边看看!”
苻砚揪住她后领把她揪回来,盯住她的脸冒冷气:“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你看!”向葵讨好地拍拍他的衣袖,“都是兄弟姐妹,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昨晚你放跑了一伙汉人俘虏?”苻砚危险地眯了眯眼,连声音都压低了,“要不是我破财消灾,石瞻怎么肯把这事给压下?若是捅到叔叔那里,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向葵感动地眼泪汪汪:“小砚,你真是我贴心的好弟弟——”
“谁耐烦当你弟弟!”苻砚一脸嫌弃,“整天给你擦屁股!”
“我就知道小砚最好!”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去收拾收拾,跟上大部队。”
向葵留在原地没有走,默了默道:“小砚,你非得跟着石阶走吗?”
苻砚提起的脚步又收住:“他是我叔叔,羯族又是我母族——”
“小砚,我……”
“你想离开?”苻砚回头,目光利箭似的,“你长着这样一副模样,你能去哪?”
向葵知道自已的红头发简直就是催命符,愁得直蹙眉毛。
“我在这里,裴也在这里,我们都是和你过命的交情,你忍心离开我们?再说世道乱,你一个女孩子独身上路,太危险。”苻砚说了一串理由,直接驳回向葵的申请,“我不同意你离开!”
向葵心知他说得都在理,只是呆在胡人队伍里,她心里总是别扭不自在。感觉就象一只羊呆在狼群里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反扑,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石阶,石瞻,可都是极度危险人物。
打扫战场的士兵拖出来几个干瘦的小孩,直接扔到粮车上。向葵一路上没少听说胡人士兵干的缺德事,见此情景心里不由一沉,这几个孩子免不了做军粮的命运了。
她一直就很怀疑,胡人的祖宗是不是禽兽变的,不然怎么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纵观上下五千年,就属五胡时代折磨同类的手段最残忍。
不听话的孩子哭闹,惹得士兵性起,一枪搠死在地上,鲜血象凋零的花瓣一样飞溅。向葵强忍着恶心,用极大的毅力控制住才没有挥出拳头,果然,这个禽兽队伍不适合她。
城里某个角落忽然寒光一闪,一道离弦的箭带着呼啸声瞬间刺穿了杀人的士兵。那名士兵带着惊愕的表情倒了下去,流出的鲜血与孩子的血混在一起。向葵看了冷笑,禽兽的血也是红色的吗?
胡卒哗然,人人抽刀提枪地戒备。流矢忽然换了方向,这次变成对立面的一名士兵,一箭毙命!
胡卒哇哇怪叫着跑进去搜人,接连射出几支连环箭,又倒下几名士兵。这次连袖手旁观的苻砚也不得不正视,连串命令下来,先稳住了浮躁的军心。
忽然几名身着灰布衣裳的汉子扑出,利刃直指军队指挥官苻砚。
苻砚眼见引蛇出洞,冷冷一笑,士兵弓弩尽出,对准送死的刺客。
裴缨枪在手,与刺客杀在一起。
向葵向着粮草退了几步,有心在混战中解救无辜的小孩。谁知刚刚迈步,背脊处蓦然浮起一层冰冷的寒意,愕然回头,粮车后面跳起一人,雪亮晃眼的利刃挟着呼呼作响的劲风照着她迎头砍来!
向葵惊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也算是悲剧主角,夹在胡汉之间,里外都不是人。
耳边听到凄厉的喊叫声,一具精瘦的身体蓦然冲上来抱住她,冲击力太大,差点把她撞岔了气。那人后背朝外,竟生生替她受了砍下来的一刀!看到眼前熟悉扭曲的俊脸,向葵惊得神魂俱散。
“小砚?小砚!”
眼角寒光乍起,利刃的光芒晃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紧挨着她的苻砚突地递了一把钢刀在她手里,虚弱地低喃:“我死,或者他死——”
下一秒,钢刀转移到女子手里,向葵护住苻砚身体,随即手起刀落,捅穿了刺客的心脏,殷红的鲜血喷了她一身。
她紧抿着唇,没有一丝表情。怀中的男孩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叵测高深的笑容。
粮车上的小孩齐声尖叫,向葵充耳不闻,拔出钢刀,起脚踢开刺客的身体。
刺客倒下的时候,露出藏在粮车后面的另一个人。他冷漠的眉眼充满了震惊,总是一丝不苛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得不成样子,脸色白得象纸一样。搭在车轴上的手指一根根收紧,震惊渐渐被某种刻骨的仇恨所代替,看着向葵的眼神全然陌生。
向葵如同木头一样怔立在当场,眼睛里也是满满的惊讶。这个躲在粮车后面的白面书生,赫然就是失踪的叶召!叶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震惊得脑袋都空白了!
裴从向葵手里接过苻砚,军医跟大部队走了,裴只好简单处理他的伤口。士兵上前报告说捉住活口,裴冷酷地吐出两个字:“杀了!”
于是人头落地,血腥满地。
向葵不露声色地往粮车方向退去,叶召仍旧躲在粮车后面不敢动弹,孩子们不再哭泣,呆呆看着混乱的场面。
向葵摸了摸手边膘肥的战马,顺了顺马的鬃毛,仿佛喃喃自语,又仿佛说给叶召听:“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以命换命,我们扯平了。以后,谁也别管谁的死活,汉人与胡人,是永远的敌人。”
声音不大,听在叶召耳里却如击重锤,眼神复杂地看住她。
“一直往北,往泰远城方向走,那里刚经过洗劫,不会再来骑兵。”顿了顿,又抱着半丝侥幸心理地说道,“说不准能遇到林宠,如果他们足够运气没有死在追杀下的话。”
叶召这下听明白了,向葵这是有心救他,指挥官重伤,趁着现在混乱不定能逃出生天。叶召轻手轻脚爬上粮车,往车夫的驭座上挪。向葵站在前面,挡住偶尔有人投射过来的视线。
车辘轳转动的声音刺耳地响起,两轮单骑的粮车载着年幼的孩子,在叶召死命的挥鞭子驱使下,以雷霆般的速度逃离现场,胡卒这才反应过来。
向葵一声大吼:“谨防刺客!照顾队长!”一句话就留下了一队骑兵。
胡卒眼睁睁地看着粮车绝尘而去,裴听到士兵来报,再追赶已是不及,只能恨恨地瞪了向葵一眼,自去照顾苻砚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