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这日一早,天还是黑着的,锦言就已起床把随身银钱收拾停当,想想又取了几件金饰缠裹腰间,然后对镜束发,换了一身男人衣帽,吹灭灯,坐在房内等子衿。不大会儿功夫,就听子衿推门进来,借着微弱的晨曦,见锦言亦已准备好了。子衿笑着小声说道:“小姐穿这男人的衣帽反倒还顺手一些。”
二人静坐房中,良久才听见外面有炸爆竿的声音,锦言对子妗点头示意,便闪身出了院子。一路上子妗带着锦言专往人少的地方走,也幸好天方放亮整个颜府里来来往往走动的人并不多,这才让她们一路有惊无险的走到花园。子妗正犹豫着要带小姐走哪个侧门,就听见锦言说:“我们走正门。”
子妗惊道:“小姐,走正门那岂不是送给他们抓?”
锦言笑道:“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走正门总不会有错的。”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道:“客人要去哪?正厅不在那边。”
子妗一阵心慌,吓得就忍不住要跑。锦言暗中一把抓住她,镇定的转过身来,潇洒的一拱手道:“我陪父亲前来给颜伯伯贺寿,怎奈昨夜吃怀了东西,今日肚子实在是不舒服,刚才带着我这书童借贵府厕所一用,只是贵府实在是太大了,出来就找不着回去的地方了。还要有劳这位大哥送我们去正厅。”锦言说着又行一礼。
子妗听锦言这样说,心中愈发的恐慌了,生怕被发现,直把头往下低。
只听那人道:“公子随我来。”
锦言一拱手让他先行,又问道:“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人咧嘴一笑,说:“公子叫我来福就是了。”说话间就到了正厅,现在这个时辰厅内并没有多少人,只三两个商人模样的人带了贺礼在那客套。锦言不慌不忙的对来福说:“来福兄还要劳你在这稍等片刻,我这肚子实在是受不住了,看来只能先回府。我这就去和家父说一声,稍后再劳烦来福兄送我到门口。”锦言说着又充满歉意的解释说:“我和我的这个书童都有些路痴。”
来福见这公子长得剑眉朗星、鼻若悬胆、一表人才又翩翩有礼加之现在又不十分忙,便说道:“公子请自便,来福在这侯着公子就是了。”
锦言拱手谢过,又对子妗说道:“悠心你在这和来福兄一起等吧,我和父亲说两句话就来。”锦言说着就往正厅中间走去。她见其中一人体型微胖,慈眉善目的样子,猜他是个好说话的,便走上前一端端正正的一行礼道:“李伯伯,今日你也来给颜伯伯祝寿吗?早上出门时爹爹还和我说若是看见李世伯一定要带他问好呢。伯母她老人家今日安好?”待她一抬头又忙做出一副错愕的样子道:“真是不好意思,小侄认出人了。”
那商人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说:“怎么,我和你那位李世伯很像吗?”
锦言诚恳的点头道:“真是像极了。”锦言又一拱手道:“小侄就不打扰伯父了,这就告辞。”说着就往来福的方向走去。那人也冲着锦言一拱手,没在多说什么就回身继续和几个商场上的朋友闲聊起来。
这边来福正看着子妗心中暗自嘀嗒,这位公子的书童也太秀气了吧,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就算了,多看两眼还红了脸。正想着呢,见锦言回来了,忙迎上去问:“公子,令尊怎么说?”
锦言笑着说:“家父已经同意了,还有劳来福兄前面带路。”来福领着锦言和子妗一路穿过前厅走过玄关一直送到大门口。走出大门口,锦言又是一拱手道:“多谢。”说着就不慌不忙的带着子妗往前走。
门房老吴拍了拍来福,问:“那是谁?”来福笑道:“一个多礼的公子,肚子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他父亲还在里面等着给老爷贺寿。”
一走过转弯处,子妗马上靠在墙上一边抚着胸口说:“小姐,你可真胆大。我都吓出几身冷汗了。”
锦言轻笑道:“平日见你那么大胆,怎么今儿个真正遇到事了反而这么胆小?”
子妗瞪了一眼锦言道:“那还不是担心被认出来?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是没人认出来了,我和小姐可不一样,我在颜府待了可都十多年了,一个不小心可就会被人认出来的。”
锦言调笑道:“是我疏忽了,下次可得给咱们子妗姑娘贴个络腮胡子才是。”两人调笑一番。锦言正色道:“别在叫我小姐了,要叫公子。我也不叫你子妗,叫你悠心。”
子妗有些奇怪的问:“小姐,干嘛叫我忧心?”
锦言:“是悠悠我心的悠心,不是担忧的那个忧心,青青子衿下面一句就是悠悠我心,所以便叫你悠心了。还有,叫我公子!”
子妗低头一吐舌头道:“哦,悠心知道了。”
锦言满意的点点头,又问:“悠心你还记得当年你们是从哪个门进城的吗?”
子妗肯定的点头说:“记得,是从南门进城的。”
锦言:“好,那我们就去南城。”
颜府其实离南门并不远,只是锦言从颜府出来时就走反了方向,二人为了以防万一只好又绕了一个大圈绕过颜府直奔南门。
出了城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五月的大地是一片绿色。一阵风来,草伏如波,逐浪层层,向天边掀去。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光显得特别耀眼。锦言穿过排队等候进城的人群,向驿道上走去。宽阔的驿道一路蔓延向远方,站在高处极目远眺的话,就能看见在路的尽头驿道就此分为了两道岔路。
锦言问道:“悠心,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爹带你来是走哪条路来的?”
子衿摇摇头,说:“公子,这个我就真的不记得了。”
锦言略一沉吟,又问道:“那你还记得你家乡在哪吗?”
子衿略显兴奋的答道:“这个自然记得,在西河南府玉垛村。”
锦言想了想,上前拦住一个面善的老伯问明了去河南的方向,便带了子妗准备回城问问马车的价格。谁知,刚走没两步,锦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锦言回头一看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只见他头戴儒巾,身着一身月白色儒服,背上背着泡桐木箱笼。那人对着锦言作揖道:“这位公子,小生姓苏名平字子衡建州人士。敢问公子可是京城本土人士?”
锦言不明所以,还礼道:“正是,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那书生大喜,有些激动的说:“公子可知天香阁在哪里?”锦言刚准备回答不知,就又听那人絮絮叨叨的补充道:“公子可别误会啊,这天香阁并非风流之地乃是一家真正的酒楼。公子也别误会啊,小生也并非那贪图口舌之欲的人,小生乃是替他人送信。说来也惭愧,小生出门在外一向难辨方向,此次为进京考试特意提前准备了三月初就动身了,只是小生方向感实在是太差了,从建州一路兜兜转转耗时一个月不知何故竟走到了潮州,虽走反了方向但小生却有幸领略了大海的浩荡,真有如若虚先生所书‘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好在后来小生又问明了京城的方向一路向北赶去,幸好此次没有走错方向,路经江州又有幸游历了一番庐山,真可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东坡先生诚不欺我也。前几日,游览完庐山,小生又一路往北走,不知怎么的竟又走到了江南路徽州府境内,小生爬了两天三夜方才爬上天柱山顶……”
“停停停。”锦言忙打断道,她已经不想再和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但神经不太清楚的年轻人罗嗦了,“苏兄,你是说……”
苏平道:“请叫我子衡。”
“好好好,子衡兄。请恕我愚昧,子衡兄几日之前还在徽州府境内,怎的今日就到京城了?”锦言只想几句话赶紧打发了他,好尽早打探好马车的价格尽早回府。
苏子衡道:“小生正要和公子说这个,没想到公子就问了。小生记得那日正是五月初五的月夜,虽然夜间看不甚清明,但小生还是不辞千辛万苦的爬上了天柱山顶,正准备欣赏天柱山的夜景就听见前方有喝酒吟诗的声音,小生自然也是忍不住了。又爬上一个小高坡就见到一群方外之士在饮酒作乐,小生惭愧,一时没忍住也就上前自荐了。几位大哥也是颇为好客,和小生一番畅谈之下,得知小生乃是要前往京城赶考的,其中一位舒大哥便说他刚好要前往京城近郊只是不方便进城,希望小生能帮忙转送一封书信到天香阁。舒大哥帮了小生这么大的忙,小生自是应允了。于是舒大哥便施展秘术,送小生到了京城城门口又把书信交给小生便走了。小生方才一直在找京城本土人士,就是为了问一问天香阁的所在,没想到就遇到公子你了。对了,公子怎么称呼?”
锦言有些受不了的翻翻白眼,道:“我姓言。子衡兄,姑且不说你的这位舒大哥三日时间就把你从徽州送到了京城,我也确实是不知道天香阁在哪里,抱歉。”说着锦言一抱拳就要走。
苏子衡赶忙上前拦到,说:“言兄,所以说舒大哥是方外异人嘛!小生只感觉在一辆马车中坐着,穿越黄土而行,几个眨眼就到京城了。对了,方才言兄说三日时间就到京城了,那今日岂不是五月初八了?”苏子衡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见锦言要走,忙又说道:“舒大哥说天香阁很好找的,他说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言兄,天香阁的天是天长地久的天,香是香草美人,不是,我是说是香飘万里的香,阁是……”
锦言彻底忍受不了,强打笑脸打断道:“子衡兄,天香阁是吧。我知道,你进城往左拐直走再往左拐再直走再右拐一路前行第三个岔路口左拐第三间就到了。”
苏子衡闻言,忙从书箧中掏出纸和笔,沾了沾口水忙写下:“进城往左拐直走再往左拐……然后呢,言兄?”
锦言好在过目不忘,又慢慢的一字一顿说道:“再直走再右拐一路前行第三个岔路口左拐第三间就到了。”
苏子衡一字一句记下,笑道:“多谢言兄,小生这就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