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耕三头牛拉不回来的倔脾气注定这次父女的久别重逢不能皆大欢喜，看到了当初撵出去的闺女大摇大摆的走进院里，想发怒，但是那烟锅子在手里哆嗦着，愣是没再像当年那样扔出去。看到闺女跪下的那一霎那，心一下就软了，一句话没说，转身走进了屋里。那驼背落寞的身影，让几个人看的都是一阵心酸，但这个转身却预示着原谅了自家闺女十几年前犯下的错。。都说这闺女和爹最近，文三耕三个儿子之后，才有了这么一个闺女，疼爱异常，办了他不能容忍的事情，有多疼爱就有多失望，但小姑娘已成了大姑娘，自己是如何也不敢再打骂了，何况十几年没见，心中的想念必会压制住当初的不满，十几年的孤独中，甚至时不时开始思量当初自己身为一家之长的独断专行，对子女的惩罚力度是否适当？
文皮皮一进门，就看爷爷的气色，看到老爷子那不错的气色和转身之后依然铿锵有力的步伐，放下心来。他把茶叶和曾老头送的两条红鲤给了项御马，很得瑟的一笑，那意思是咋还没找到呢？然后放下画筒进了屋，看到爷爷吧嗒吧嗒的吸着烟锅，他走到爷爷身前，从挂在腰间的烟袋里拿出一小撮茶叶，到床柜上拿一张裁好的纸，很麻利的卷好了一支烟。给爷爷递了过去，笑道：“爷爷，你吸这个，你不是就喜欢吸我给你卷的烟么？对了，我给四象叔说了，到时候回来的时候，从京城给你带一条大前门，嘿嘿！”
文三耕拿起烟卷，看了看，又放在了那，说道：“少拿着你叔的淳朴来给自己表孝心，回来了，就去你奶奶那一趟，你的事，我改日再给你算账，去吧，让你小姑起来，跟着你一块去！”
“好嘞”文皮皮说着，过去亲了满脸褶子的爷爷一口，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拿了画筒，走到小姑身边，把小姑扶起来，两人向外走去。一出门，文施沉就拍了自己的侄子一下，刚才跪着，正好看见了爷孙俩的亲热劲，她笑着说道：“行啊，皮皮，也就是你，敢掰着老爷子的头肆无忌惮的撒娇卖萌。亲那一下，老爷子的褶子都让你的口水滋润的少了许多，要不也亲小姑一下？”
“就算亲了，你的腿跪的酸麻的程度也不会减少几分吧？”看见小姑抬手，他跑了起来，边跑边说：“我先去打个前站，给你做做铺垫，你走慢点，也好酝酿下贴身小棉袄的虚伪眼泪，要是还心虚的话，就先去书呆子那，拉他去也好给你增加点底气！”
“不素哥，三脚踹不出个屁来！还是算了吧，你也太瞧不起你小姑了。”
说话间，文皮皮已跑得远了。她无奈一笑，向前走着，还真是放慢了脚步，家乡青石板铺成的路比往年光滑了许多，而且没有一丝雪，村里人没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自私习惯，都会连正对门的路扫了，为大家出行行个小小方便。放眼望去，路两旁的树倒是没多少变化，黑皮肤的老槐树依然立着，长的就是慢了些，只是长年的风雪，枝叶落了生，生了落，吱呀声附和着流逝的岁月，唯有初夏的槐花，香满整个村落，才会让人忘了佝偻的背影，白了的头发。“嘎嘎”两声从村子里上空飘过，这村里人、老槐树的老邻居－－－－－－那些不那么讨厌的乌鸦，在选择自己的小窝的时候，还是没什么新意，多年前挑准了一棵树，至今还不曾挪挪窝，一棵树上吊死的心态，好像同样适合住在这个小山村的人们，还有自己。小村依然破落，但是却显不出死气，路两边的房屋院墙，除了零星几家的空屋是土墙，证明着这几家人的懒惰，，其余的都是打磨的石块垒起来的，山里不缺石头，但把棱角分明的石头打磨成砌墙的石块则是要下一些功夫，若是勤奋，加上村里热的帮忙，花两个月时间零散时间，建一院严实合缝、冬暖夏凉的院墙、房屋是没有问题的。
日薄西山，光芒一片，飞起的屋檐的一角，和房顶上的几缕杂草在夕阳红的映照下格外靓丽，白雪也染一层金黄，仿佛在取山上的万木，点燃炉火，融掉大山深处的冰凉。乌鸦归巢了，嘎嘎叫两声，探出头来，鄙视一下夕阳不甘的西落和山林的冰雪，然后陷入沉寂，等待着自己的伙伴——黑夜来临。这些景色，以前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现在怎么这么多的感慨呢？”文施沉叹了一口气，笑道：“连皮皮都这么大了，不服老不行了！”
“小豆腐么？”
听到自己小时候小范围内流行的小名和那不紧不慢小鸭子似得摇摆嗓音，文施沉就知道是谁了，自己小时候的这个外号不就是这位读书读到痴呆的家伙起的？她看了一眼披着个袄，吸着袋烟，蹲在门口的风不素，笑道：“不素哥？难道刚才我说三脚踹不出个屁，让你听见了，在门口等着我呢？”她当然不知道风不素每天旁晚都要出来活动一下，已经养成了“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的夜猫子性格，只不过他是白天都躲在屋里写书，天一黑出来赏赏景罢了，这个景，一是不咸不淡的夜色，一是媒婆文红绡。
风不素尴尬一笑，许多年不见，这个丫头的毒蛇还是不给自己一点面子，但是能回来，他也很高兴。他说道：“回来就好！知道你去婶子那，咱们改天再聊，刚听你的话音，皮皮也回来了？”说完这句话，看文施沉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知不觉就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孩子回来，自己又没好日子过了，自己的闺女胳膊肘又得往外拐了，自己的那点心思又藏不住了。
“这是谁啊？小沉？”一个妇女快步向前走来，打量着文施沉说道。
“红绡姐！”文施沉看着这位风风火火的人，笑道。说话这功夫，风不素就想关门回家。看了一眼这两人，她心中猜到了七八分，刚想取笑一下，就听到文红绡指着风不素骂道：“你看你那个呆样，见了老娘就跑，别不知道你天天蹲在门口干啥？对了，别关门，我找你还有事哩！”
风不素惶恐：“改日再聊，改日再聊！”关了门遁去。
文施沉哈哈大笑，说道：“红绡姐，刚才看到我回来，不素哥说改天再聊，怎么到你这，就成了改日再聊了？哈哈”
一听这话，当了十年yin荡媒婆的文红绡都脸红一片，心想这丫头刚回来，在外面怎么就没学点好？刚想反驳，就听到院子里“噗通”一声，风不素骂道：“小茶，你泼水就不能不泼在路上，摔死你爹了！”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文施沉又问了自己老娘的院子，顺着文红绡的手指方向，她看到那个别致的小院，往前走的话还要登不少台阶，看这位置，倒是比文家大院还要高一些，院子虽小，证明着老娘不服输的性格。青砖青瓦，外面一排的小梧桐，又符合了老娘的淡泊。两者加起来，怎么看怎么都感觉老太太这些年的纠结。她和文红绡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告了别向小院走去。
开门进去，院子拾掇的很干净，这才发现，老娘的院子才是这个小山村最奢侈的，青砖铺满整个院落，四株梅花分布四角，树下水泥抹平的花池边缘，两株行云山里都比较稀缺的白果，，还有一株形若盘龙的老槐树。院落无雪惹尘埃，梅花暗香初浮动，房子屋角飞檐钩月钩雪，小瓦弧形伏在屋脊，圆润其形，不留风驻，屋外有长廊，朱色圆木顶着，门窗雕刻精美，有龙有凤飞舞。走进去，来不及观望，就看到一脸坏笑的文皮皮坐在中间座位上，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而自己的老娘则是坐在了一侧，刚想着跪下，就听到老娘说话：“别给我来这一套，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是巾帼不让须眉么？”
刚弯曲的膝盖又直了起来，看了一眼十几年不见的老娘，鼻子一酸，眼泪还是不知不觉的掉了下来，擦了把泪，刚想上前说话。就看到自己的侄儿皮皮站起来，走到老娘身边，搂着脖子，贴着脸蛋笑道：“奶奶，当年鲁迅反驳梁启超，说膝盖弯曲除了跪下磕头，还可以坐下喝茶，我觉得忠君和孝道是两回事，给爹妈跪下磕头还是可以的！嘿嘿。”
文施沉看着侄子那卖萌的样子，听着刚才让自己跪下的话，可气又可笑。自己一路走来酝酿的情绪全都让这一席话，随着窗外的西风残雪烟消云散，在也没有召回的感觉了。。心想，这孩子，等会看我不好好收拾你。风颜在骂道：“你个熊孩子，进屋也没见你给我磕头请安，还算计上你姑姑了，你的帐我还没给你算呢，倒杯子水去！”文皮皮得令，倒了杯水，递给了自己的小姑。坐回了原来的位子，看奶奶和小姑两个人在那互诉这几年的母女相思之苦。他心里想着，爷爷又不在这，娘俩演这一出戏给谁看呢，压箱底的不只是那些古董字画好不好，这几年的信不都也在那放着呢？
他喝了杯行云山茶，茶香再加上那份山泉的甘甜，让他全身通透，叹着这行云三绝“山岩茶，大红鲤，鲜桃花”真不是盖的。看了下旁边的画筒，这才想起来应该拿出来给奶奶看看，赵老头让给爷爷，但爷爷的鉴赏水平有限，让火眼金睛的奶奶过目。反正给了爷爷早晚也得成了奶奶的箱中货。他倒是想着先让风不素看一下，顺便给裱起来，但是怕遇见风茶，这才直接拿来给奶奶看。
“奶奶，这是我在京城遇到的老头画的画，一副送给爷爷，一副送给我，说是等我有用的时候，送出去，你看看咋样？”文皮皮拿出两幅画，展开给奶奶看。
风颜在走上去很认真的看了那副松鹤图，另一幅就看了展开的一点，笑道：“这老头叫啥？”
“赵登湖”
“咱家皮皮出门遇贵人呐。”
文皮皮又把赵老头当时说的话给奶奶说了一遍，老太太风颜在只是点头，让他收起画，说道：“听你大伯的意思是，等过了年，让你去留学，没时间去京城，那就让你叔过年回校的时候，给这位赵先生送点咱们行云的茶叶和红鲤，出门在外萍水相逢的，就对你这么好，咱们得记在心里！”
一听奶奶这话，文皮皮知道大伯也给奶奶通了气，看来这出国一事也得到了奶奶的赞同，那么对他来说那就是势在必行的一件事情。只不过他想不通，为了自己乱跑，被爷爷踹了门骂了一顿的奶奶，怎么就这么放心让自己离他们这么远呢？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他们的心头肉啊。再说了，自己还想着过了年，看那初融的山泉叮咚和漫山的桃花朵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