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诚如兰姨娘所言,宫中并无意牵连步府最好,倘若不幸牵连其中,他必须先想个法子置身事外。听闻锦衣卫指挥使曹顺乃皇上身边司礼监太监李振之心腹,如若弄清事情始末,恐怕得向李振、曹顺二人递些好处才是。
但是,碍于与杨太傅之女的夫妻关系,步佑珵自觉亲自出面未必能够能得偿所愿,兰姨娘自告奋勇,对步佑珵说:“老爷放心,兰儿让长兄去打探便可。”
步佑珵见兰姨娘在步夫人家事上如此出力,甚为感慨:“兰儿能够不计前嫌帮助夫人一家共度难关,真是难为你了。”
“老爷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虽然姐姐容不下兰儿,但兰儿只要能留在老爷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了。若姐姐真出了事,老爷名声也会受辱,兰儿不舍得让老爷为此心烦。”兰姨娘偎依在步佑珵的怀中柔声说道。
“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感动之情难以言表,步佑珵只能紧紧把兰姨娘搂在怀中。
正月初八,朝廷开朝第一日,杨太傅并未上朝,圣上并未问及太傅为何不朝。朝中大臣问及步佑珵,他不敢草率回答,只道不知,许是病了。
一日朝会如常进行,回步府后,步佑珵急忙与从沧州赶来的李琦平商议对策。
第二日,李琦平携金帛至李振宫外府邸拜见。府门半开,一个白净阴柔的小厮探出脑袋:“大人可曾事先通报过?”
李琦平从怀中摸出几块散碎银子:“不日前曾劳烦管家通传过,约了今日来拜见李公公。”
小厮将银子接过,掂量了两下,才将府门大开:“是沧州知州同知李琦平大人吧,管家已经交代了,李大人请随奴才进厅等候公公接见。”虽自称奴才,但小厮底气十足,并无半分恭敬之意。
李琦平提起装有金帛的盒子,跟在小厮身后进了府。因杖死驿丞一事,他被降职到沧州任同知。同知,沧州知州的副手。他李琦平不仅是外地官员,而且是个副职。在这个京官云集的帝京,从街市上随便喊上一句“大人”,得有数十人回头应声,甚至个个官职都比他高,难怪小厮不把他放到眼中。
小厮大模大样在前领路,李琦平不敢张扬,低着头偷偷打量。李振深得皇上宠信,连府邸都比王孙贵族不逊色半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处不显示着贵气。
朝中传言,若想得圣眷,必先得李司礼首肯,于是府、部、院诸大臣及百执事,在外方面,俱攫金进见李振。李琦平此番能够见到李振,也是散尽千两雪花银。
“兄长是否打探得来杨太傅父女因何事被抓都不要紧,但必要询问出圣上有无意牵连步府。”耳边响起妹妹的叮嘱,李琦平咬了咬牙,银子散去终有一日还能再赚回来,若妹妹能够坐上正妻之位,我能得李司礼赏识,一切都值了!
将李琦平安排在偏厅中,小厮抛下一句“请李大人候着吧”,便转身离开。端坐了一个多时辰,并无人上前招待,李琦平觉得口渴难耐,拦住经过门口的一位侍女讨口水喝。
侍女见其被安置在偏厅等候,嘴里嘟嘟囔囔给他端来一杯茶。李琦平边喝茶边询问:“敢问姐姐,李公公是否已经回府?”
“公公今日不用在宫中当值,一大早就回来了。”侍女没好气地回答。真是霉运,遇到个这么寒酸的小官。
“那公公何时能得了空子呢?”见侍女爱答不理,李琦平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上。
侍女将荷包攥在手里,暗地捏了捏,约莫着里面也放着几两银子,这才温和地对李琦平道:“公公与尚书安大人在前厅议事,大人你还是在此静候吧。”
尚书中只有兵部尚书姓安,如此连官高为尊的兵部尚书都要来讨好李振,看来李振已是权倾朝野。李琦平悻悻地回到厅中,自己自是不能与兵部尚书相提并论,只好老实坐下。
不一会儿,管家赵四入内,对着李琦平走过来,他熟络地开口道:“李大人到了啊,这小厮也太没有规矩了,大人到了还不赶快通报。”说着,就把李琦平往贵客位子上让,李琦平与赵四推让了半天,才捡着次座坐了。
“公公与安尚书大人在前厅议事,李大人再稍等片刻。”赵四笑眯眯地对李琦平道,“李大人上次托我问及之事,我也对公公提及过。只是现在宫内戒言,不允许向外透露半个字,所以公公也实在不能对大人讲出太傅一家被扣押的原因。”
宫中戒言,事情居然严重到不允许人谈论的地步。
李琦平手心里满满都是汗珠,但面色上仍旧保持沉稳,他不慌不忙从带来的盒子里抽出两片金叶子,递给赵四:“劳烦赵管家了,李某不是不知恩之人,管家冒了如此大风险去给我打探,还牵线让我能面见李公公,李某他日必将重谢。”
赵四笑眯眯接过金叶子:“李大人切莫如此见外。说句大不敬地话,赵四是把大人当做兄弟看待,既是兄弟有事相求,我赵四绝无二话,必将鼎力相助。”刚才李琦平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他可亲眼见到,里面整整齐齐码放了数百叠金叶子,看来李琦平虽是外地官员,但所得油水并不比京官少呢。
李琦平脸上终于露出进这府邸之后第一次出现的笑容,他激动地握住赵四的双手:“大恩不言谢,若哥哥有一日飞黄腾达,必不忘赵兄弟今日相助之恩。”
赵四与他握手半天,又饶有深意地说:“小弟还要提醒大人一句,大人要打探之事,公公既是不便回答,小弟建议大人待会儿也不必询问。但是大人大可放心,既然公公肯接见你,想必步府和大人在此事上都不会受到牵连。”
“只要步府和李某不会受到牵连,李某就别无所求了。”李琦平终于放下一口气来。
“大人可不能别无所求呀,面见李公公的机会难得,难道大人不想早日回到帝京吗?在那穷乡僻壤做个副职能有甚么出头之日!”赵四热络地说,“只要得李公公认可了,大人回京就指日可待了。”李琦平笑着点点头。
赵四离开后不久,方才给李琦平茶水喝的侍女来到厅内,为其换上好茶,又恭敬地对他说道,若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谴她去差办。李琦平微笑着点了点头。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李振风尘仆仆入内。李琦平急忙站起身来拜见。
李振大喇喇坐在了主位之上,声音尖细高亢:“李琦平李大人,咱家久仰大名已久!李大人不慎杖死驿丞一事,皇上本欲赐死,咱家可是为李大人说了不少好话,大人才只落得个降职处罚啊。”
“小人谢公公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他日得机会必将回报。”李琦平跪在地上叩了一首。
李振甚为满意,起身拉起李琦平让他坐了。
刚坐下,李琦平将带来的盒子打开,呈到李振面前,复拜道:“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的能够见到公公实乃三生有幸。这是小的孝敬公公的。”
李振转头看去,盒子底下铺放着锦缎,金光闪闪似是金线所织,锦缎之上还整整齐齐码放了百十叠金叶子。
李振眉开眼笑:“那咱家就不必跟大人客气了。”说着令人将盒子收起来,又让侍女上些好茶招待。
“咱家承蒙皇上宠信,朝臣们看得起皆道咱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家就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奴才,怎敢以千岁自居?不然置太皇太后于何地?李大人切莫再胡言乱语了。”虽是责备,但李振对李琦平称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为满意。杨太傅此次出事令张太皇太后一蹶不振,她如今已卧床不起,苟延残喘之身了。
李琦平恭敬地坐在椅子之上,听李振的责备,不住地点头。
李振突然住口,李琦平不敢抬头,仍是静默端坐,感觉到李振投来注视的目光,李琦平白皙的脸上微微犯了红晕。他虽年近不惑,但保养得当,貌美无须,竟不像是人到中年之景。
“李大人为何无胡须?”李振盯了半刻后问道。
“老爷无须,儿子安敢长须?”李琦平极意逢迎。不要说现在叫李振爹,就算让他叫亲爹、爷爷、祖宗他都愿意。
李振哈哈大笑起来:“一会儿子的功夫,我又多了一个儿子!”
见李振并无怪罪之意算是许了,李琦平跪在地上叩了个响头道:“都为李姓,本是一家人,儿子给老爷请安了。”
“若得你这貌美的儿子,咱家也是有后了!”李振将李琦平扶起来。入宫之前,李振虽然已娶妻生子,但儿子不幸夭折,现在以残缺之身再也无法使女子受孕,膝下无子本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
“咱家权倾朝野,儿子却沦落乡野为官,甚是不舍啊。不知儿子可想回帝京任职?”李振笑眯眯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