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娘牵起步夫人的手:“妹妹送姐姐去牢里探望。”说着便领着步夫人往外走去。把这个呆子丢在街上,也省得她霸占着步府主母的位子。
菊青从房中拿了裘皮袄子出来,不见步夫人的身影,慌张向家丁婢妾打听,众人皆道没有看见夫人。
步玙璠急得团团转,母亲现在神智有些不清,华大夫几次三番嘱咐,夫人不想记起那些伤心之事,所以记忆混乱,切不可让她独自走动。
步玙璠召集了府里所有家丁婢女,令其仔细搜查各个院落,一定要把夫人尽快找出来。众人分头而去,不一会儿,府内便乱作一团,惊动了步佑珵。
步佑珵皱皱眉头,那对母女真不是省油的灯,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情!刚要差人带步玙璠过来训斥,福管家入内禀告:“金公公来宣太皇太后的懿旨了。”
步佑珵忙勒令福管家停止府内一切搜寻,统统站于府门口迎接懿旨。
众人等候多时,从马车上下来的不只金公公,还有方才大家劳师动众寻找的步夫人。
“咱家在路上看见夫人漫无目的行走,便带了夫人回府。”金公公望着步佑珵说道,“夫人身子不利索,步大人应该好生照顾才是。”
步佑珵狠狠瞪了菊青一眼,急忙上前赔笑:“公公说的是,以后步某定会令人好生看护夫人。”
“妹妹方才不是说带我去探望父亲么,怎么把我带到路上便没了踪影?姐姐当真不认得去诏狱的路啊!”步夫人上前抓住兰姨娘的双手,委屈地诉说。
步玙璠等人愤怒地看向兰姨娘,兰姨娘慌忙摆摆手:“夫人乱说的,夫人乱说的,她现在有些神志不清,她……”步佑珵一记制止的眼神投来,兰姨娘急忙收了口。
金公公叹了一口气:“步大人为朝廷分忧,也要注意处理好家事呐。”顿了一顿,接着说,“咱家此次是来宣太皇太后懿旨的,请众人跪接懿旨罢。”
“太皇太后懿旨:侍讲学士之嫡长女步玙璠,年芳十五,贤德端良,幽闲表质,毓生名阀,温惠宅心。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特赐婚为郕王翟璟珉正妃,于皇帝大婚后,择日完婚。钦此。”
金公公尖细的嗓音停下,众人还在惊愕之中。意外的是,杨政获罪,太傅府没落,步玙璠反倒身价倍增,成了皇亲国戚。兰姨娘柳眉微蹙,女儿烧香也求不来的妃位,怎么偏偏就便宜了这个扫把星?
接过懿旨,步玙璠忐忑不安,太皇太后赐婚,自己断然不能抗旨不尊,只是,母亲现下情况堪虞,若是连自己都嫁出去,母亲在步府更是难以容身。
“步大小姐不必多虑,虽然兵部尚书之女安惜雪会和大小姐一同与郕王完婚,但她终究是侧室。”见步玙璠沉思,金公公以为她为前几日随圣旨公示天下的太后懿旨烦扰,担忧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
“谢公公提醒。”步玙璠低眉顺目,并不解释。
“太皇太后已令礼部,以公主规格操办仪仗嫁妆。”金公公话落,步佑珵、兰姨娘等人又倒吸一口凉气。没有想到,张太皇太后有心庇佑步玙璠,这样以来,步府所给的嫁妆也不能太过于寒碜。
步玙璠心中疑惑更大,且不说,郕王妃炙手可热的地位,单凭她为罪臣之后的身份,也不可能居于此位。张太皇太后赐婚懿旨一出,便会引来朝臣非议、百姓不满。以公主规格操办仪仗嫁妆,更是表明张太皇太后对此婚事的重视,而这重视绝非是对步玙璠本人的喜爱所致。
外祖父的罪名果然来的蹊跷,张太皇太后在向杨府做补偿!步玙璠当下便会意。
送走了金公公,步府之人各怀心思。见女儿即将成为郕王妃,步佑珵对步玙璠母女也重视了几分。锦衣玉食、古玩珍稀,但凡有些好东西,都令人第一时间送到步玙璠手中。
兰姨娘哭哭啼啼:“好歹是姐妹两个,大小姐成了王妃,妹妹却在皇宫里做宫女,王妃面子上也挂不住。何不让柔儿去陪嫁,做丫鬟也好,做侍妾也罢,她姐妹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仔细思索一下,兰姨娘的话不无道理,步佑珵心中也开始打起了小九九。
世人皆知步玙璠为祸女,郕王只能碍于张太皇太后的懿旨娶了她,但以步玙璠古怪的性格和不良的名声,婚后未必得郕王喜爱。如果能让步玙柔一同陪嫁去郕王府,凭步玙柔的美貌和柔媚,一定能牢牢拴住郕王的心,那步府便可牢牢抱住郕王这棵大树。
步佑珵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把提议说给步玙璠听。
步玙璠皱了皱眉,如今她还没有嫁过去,父亲就已经开始考虑她失宠之后的退路了。
“一入皇宫,便是皇帝的女人。三妹虽然是宫女,却是皇上的人。父亲怎么能让郕王跟皇上抢女人呢?女儿自是开不了这个口。”
步玙璠严词拒绝,步佑珵心中憋了一肚子火,如今你还没有当上王妃,就开始挑战父亲的权威。作为步府之后,你总该为步府和你母亲考虑考虑。
那父亲休妻之时,可曾为女儿和母亲考虑过?步玙璠自是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母亲也好,她也罢,都是步佑珵攀附权贵的工具而已。太傅府没落了,母亲就要被休弃;若不是张太皇太后赐婚了,父亲未必肯瞧她这个女儿一眼。
不满归不满,对步玙璠这个女儿,步佑珵只能采取七分哄着,三分敬着的态度。毕竟女子出嫁从夫,若婚后父女再见,她是皇亲,他是家臣,他是要对王妃行跪拜礼的。所以,朝冠首饰、衣物布匹、古董字画、家具摆设,该有的嫁妆,详细列了厚厚一本账册,都让丫头拿给步玙璠过目了。
步佑珵朝堂上忙于政事,回府后又操心步玙璠的婚礼,晚上还要应付兰姨娘酸溜溜的各种嫉妒、各种小性子,几日下来,已是疲惫不堪,心中把步夫人祖宗几代问候了一个遍。这些琐碎之事,本事一家主母分内之事,奈何步夫人神志不清,姨娘又上不了台面,他只好躬亲过问了。
在步府喜气洋洋的筹备中,步佑珵暗自问候下,步夫人的精神似乎有了起色。说“似乎”二字,便是时好时坏的意思。
这一日,她悄悄将一箱账册交到步玙璠的手中:“这是为娘出阁时,你外祖父给我陪嫁的十间铺子,母亲给你添了嫁妆吧。”
步玙璠摇摇头,这是母亲依傍的资本,怎能让女儿拿了去。
步夫人叹了一口,妇人的嫁妆本应由其子女继承,若无子女,便会充入夫家府库。如今你出嫁带走了便是带走了,若是不肯带走,他日也是便宜了庶弟妹们。何况,你做了王妃便是母亲最大的依傍,母亲害怕谁来敢欺负我不成?
几经劝导,步玙璠这才含泪收下。交代完了十间铺子的事情,步夫人的精神又恢复到了最初犯病的时候。
时间就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匆匆流逝。
二月十八日,皇帝大婚,大赦天下。
不论罪恶轻重,包括死罪在内,都予赦免。从朝廷到地方,凡有牢狱处,犯人皆被释放。古话说的好,皇帝恩泽岂能遍布幽野。众多重刑犯中,有一人便没有受到圣上的赦免——杨太傅,承蒙张太皇太后特殊照顾,早已被排除在“大赦天下”的范围之列。
步玙璠终究忍不住,几次拜帖宫中求见太皇太后,均以“凤体违和”四字为由,被拒之门外。
直到出嫁前夜,金公公暗自出宫,将一个红布包交到步玙璠的手中,意味深长道:“这是太皇太后能为步大小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只当给大小姐留个念想。”
步玙璠打开红布包,外祖父所赠的莲玉露了出来。
“娘娘令奴才给步大小姐传句话,若有一朝皇上遭难,望大小姐能够以国家为重,救我大翟皇朝于水火之中,才不枉费太傅一番苦心。”
“难道外祖父之罪真有隐情?”步玙璠忙问道。
“太皇太后让奴才通传的奴才知道,未让通传的奴才都不知晓。”金公公丢下这句话,便悄悄离去了。
二月二十八日,郕王大婚。
从侍讲学士步府至郕王府,摆公主仪仗,铺十里红妆。
帝京街头巷尾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百姓翘首期盼的不是那让人咂舌的丰厚嫁妆,而是郕王妃的喜轿。
传言这个一出生便克死先帝的郕王妃,在外祖父府中小住几日,便害的太傅府一朝覆灭。张太皇太后惧怕郕王势力过大,危急帝位,强令郕王娶“祸女”为妃,只待他日郕王府遭难。刘太后念及郕王也喊自己一声“母后”,于心不忍,将兵部尚书之女许给郕王做侧妃,以宽郕王之心。
朝中最炙手可热的王爷,翟国最讳若莫深的祸女,如此风云人物大婚,帝京百姓若没见过,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