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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灯半昏时

这年冬天来得早,十一月底的时候,京里已下了好几场雪。

青灰色的天空转动着雪花,一点点飘下来,压在梅枝上,那样的白仿佛也带着些厚重,颤巍巍随时会落下来。翠翘站在朱红色大圆柱旁边,她伸手拨动枝头,那些像小山一样的雪花就簌簌落在了地上。指尖上有了雪水,感觉到寒意,翠翘缩回手轻轻搓了一搓,回头向游廊那边的朱门望过去。四爷还真忙呢,说是带她出来,可朝中的官员竟找到这里。

她咳嗽了一声,闷声在胸腔里转了一圈。她强压住那股子血腥味。

她仰头望过去,因她所在地势颇高,眼前是一排排琉璃色的瓦片,一切都显得安静宁谧。宫中的建筑总是很有特色,仿佛要和别建筑的区分开看。她目及之处,是皇上的畅春园。

十几天前,阿玛与额娘自塞外回京,皇上赐了新的府邸,又开了皇恩让马尔汉家的几个子女回家团聚。马尔汉家顷刻又热闹了起来。仿佛时光斗转,一切又回到旧时。只是有一件事,仿佛和去岁不太一样了。

她前些日子在宫里遇到了四福晋端琳。

因旧历年近,皇上允许后妃省亲。额娘淳敏让翠翘进宫里问良妃良妃是否要出宫到明珠处省亲。那日未时下起细雪珠子,翠翘从良妃宫里出来,离了暖阁,只觉得风吹得如刀刮着脸。翠翘问了省亲的事,良妃知道到舅舅明珠素爱张扬,若是要省亲,难保不是大势铺张,索性推了。她一年未见到淳敏,让翠翘传了话回来,让淳敏得空时进宫里去叙旧。

翠翘离开永寿宫时天色尚早,备的软轿还没有来。例来进宫的轿子,只到花园门处便要换成宫中的轿子。宫中的轿子亦不比别处,总是提前要说好的。翠翘在永寿宫外站了一会,地上一层茫茫新雪,红墙围砌的胡同显得比平时更幽长,宫殿飞檐上的铁铃被白雪重重压住,像是再也响不起来。

远处灰金色八人软轿慢慢步入视线,起先还以为是备轿的丫鬟回来了。近了才看得轿旁有位垂髫小丫环跟随,翠翘并不认识的,想是别宫的轿子。那轿子路过永寿宫时,婉兮退了一步,让软轿过去。她低着头,突觉得那轿门仿佛被人轻轻挑起,轿中的人似乎打量着自己,那时玉景从永寿宫里出来,嚷道:“轿子来了?”

软轿便停了下来,小丫环在旁与轿内的人说了几句话,轿门被人挑起。翠翘这才瞧见,那轿子里面的人腮若新荔,温柔可亲。她肩胛处围着灰白杂色的皮毛,让人一眼望去先生出些暖意。她对翠翘一笑,问道:“内务府的软轿还没有到吧,我送你到花园门去。”

翠翘以为她是宫中的妃嫔。

玉景人早上前去,向她请安:“四福晋刚去看过德主儿?”

端琳淡淡一笑:“可不是,不是快过节了么,前些天有人送了江南的新鲜玩意到府里,今天得空也给宫里送过来。”她笑了一笑,又对玉景说:“良妃娘娘不是爱喝南方的茶么,南方的云雾雪茶,四爷府里还有一些,今儿走得匆忙,回府让人给送过来。”

恍若寒冬腊月赤脚踏上冰面,若不是那寒气冻得翠翘双颊微红,那精致小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端琳对她招手:“上来吧,我送你到花园门去。”

世人都说糟糠之妻不可弃,而她微微低头,下颌陷入灰白色的皮裘里,轻笑时丹唇如花般微绽。翠翘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他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更何况那人是他的妻。

好在内务府的软轿,这个时候过来了,使翠翘不必面对端琳的盛情,双轿一前一后地行在幽长的宫墙之中。她后来给东珠说起这件事情,东珠问道:“你是不是在生四福晋的气?”

翠翘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过是生我自己的气。”

她万没有想到会这样见到她。

她想得出神,手上被人握住,微微一暖。她知道是四爷,回头正对上他是笑非笑的眼。“乏了?”他问。

翠翘摇了要头,向他身后看过去,看到那些官员从朱门里出来,鱼贯地离去,翠翘问:“完了?”

四爷点了点头。

翠翘说:“你最近越发忙了,我听十三阿哥说,皇上要封你爵位?”

她的手冷凉凉,四爷摩挲了一阵,才慢慢热起来。皇上的确召他入宫,正拟旨封他为雍亲王。四爷说:“早着呢,正式敕封那日,怎么也要拖到明年。”

翠翘怔了一怔,明年,太遥远了……

四爷一直盯着她瞧了好一会,问道:“园子都转过了?”翠翘应声说是。他笑着似乎等着她问他问题,翠翘倒沉默不做声了,心里想着旁的事。

四爷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

翠翘心思一转,笑着喃喃说:“雍亲王……这座园子大概是皇上赐给你封爵的礼物。”她倒是猜得准,四爷笑了起来,可她显得那么不专心,四爷想去弹她的额头。

翠翘退了一步,她摊开双臂,在回廊转了一个圈,屋顶上的彩绘旋转如一个彩色漩涡。多么恢宏的一座宫殿——梁上的彩绘五色斑斓,若最精致的工笔画;屋檐上的走兽纵被白雪压住,依然让人肃然起敬。

因为开心,四爷爽朗地笑了起来,跟在她的身后,问道:“喜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简直爱不释手。他突然自身后将她拉住,与她耳鬓厮磨,“住在这里,好不好?”心跳仿佛漏了一个节拍,如旋转的石磨,越磨越紧,让人喘不过气来。

翠翘说:“我喜欢听你说俏皮话。”她直盯着他的眼,仿佛是句玩笑,又仿佛想让他看到她心坎里去。

翠翘格格笑了起来,滑开他身旁,有意无意地调开话头:“年大人说新年来了,邀阿玛去府里吃酒,也邀了你吧。”

前不久,皇上召了年羹尧回京,要将他调去四川。年羹尧领了皇命,暂住京城,先到吏部任职,等到年底,马尔汉自宁古塔回京,便到四川上任。

年家开宴那日,翠翘比平日里起得早,早早到年府上去。她突然想去看看年碧君,莫名其妙,其实心里应当是知道的,只是自己也不忍心去揭破。她坐在阁楼上吃甜点,额娘淳敏去后院听戏。楼下年碧君正训着一个丫鬟。丫鬟唯唯诺诺,说:“姑娘,下次记着了。”年碧君笑了笑,并没有为难她,倒是十分柔顺的性子。

月洞门里人影一晃,翠翘见年碧君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叫了一声:“四爷,十三阿哥,十三福晋。”

翠翘坐在楼上,只顾着吃茶,隔了一会,楼梯上吱吱嘎嘎一阵响,四爷就上了楼。两个丫头跟着上了楼,沏好新的茶。

年碧君说:“四爷,这是今年的六安茶。”她从丫鬟手中的托盘里拿了一个蓝地黄花的茶杯,又拿了酥夹馅饼四盘,乾果与鲜果各四碟,放到四爷面前。

东珠对翠翘眨了眨眼,对年碧君说:“敢情这年府上上下下都把四爷的脾气摸了个透,连他爱吃的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宫里的贡品,多是些绿茶,江南的碧螺春、四川的竹叶青等等,六安茶虽有贡,却极少,因味道重,喝的人更少了,因四爷喜欢这茶,十三阿府里倒是备了一些。

东珠近来异常怕冷,这楼上一会儿坐不住,去暖阁里取暖去了。翠翘低声问四爷:“你说年姑娘好看,还是我好看?”四爷正嚼着一枚乾果,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有些似笑非笑,淡然说:“你。”翠翘不信,这分明是敷衍她来着,娇嗔道:“瞎说。”四爷眼里透着笑,又说:“她看好。”翠翘更有话可说了:“就知道,你们男人看到漂亮女子,七魄都被勾走六魄。”四爷一笑,坐到婉兮身旁去,低声说:“我挺喜欢瞧你吃醋的样子。”

翠翘疑惑自己脸红了,这样问来问去,到底是自己心有不甘,她生怕旁人看出自己的窘迫,心里一急,面上更红了,自己却是看不到的。翠翘拿了瓜子来磕,眼睛瞟到那月洞门上去,看到李以鼎也来了。他倒是先看着了翠翘,忙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那人站在月洞门外,只见得穿了一双米珠皂靴。

淳敏听说东珠来了,这会儿子叫了丫鬟上楼来叫她们过去听戏,好聚在一处。

翠翘下楼去找东珠,远远看到年碧君过来,翠翘就叹了一口气。这样狐媚的女子,连女子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恨不得也生出那样一段风情,令众生颠倒。

等走得近了年碧君对翠翘微微一笑,翠翘偏起头来回了她一笑,暖得如冬日太阳,可那笑里又射着异样光彩。她看到年碧君手中托盘里盛着些咸味的鸳鸯酥,翠翘说:“四爷喜欢吃甜食。”仿佛看出年碧君的尴尬,她笑着说:“他有许多坏习惯。”

年碧君说:“吃甜食也不是什么坏习惯。”

不不不,他的确有许多坏习惯。他看奏折的时候,最好不要去烦他,他喜欢临摹,不喜欢描画。他有时候生气,大声吼你,并不一定是真的生气。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很奇怪,倘若他主动来与你示好,一定不要拒绝。他向来不太会说好听的话,但旁人对他的好,他都会记得,加倍地还回去。

翠翘很想讲给她听,可这样贸然说出来,仿佛有什么企图似的。与四爷相处的时间不过二年,可仿佛想是要把什么都经历过,生老病死。年碧君这日站在她面前,翠翘竟有些嫉妒她——因她与他有将来。雪地里看得久了,如白光灼伤眼眼,翠翘觉得火辣辣地刺痛。再一闭眼,眼里竟湿了,可脸上还维持着刚才的笑,显得不伦不类。

花圃中那边,游廊不过十步的距离,她看到四爷站在那里。树枝与梅花交错在花圃里,影影绰绰,挡住二人的视线。四爷手上挂着一件紫貂裘衣,缓缓走过来,将裘衣披在婉兮肩头,低声说了一句:“这么冷的天,这你也能忘了。”

虽然今晨雪已停了,但她只着了单衣,未免有些冷。四爷手指滑过她的肩头,触到冰凉一片。翠翘心里却是极暖的。她低下头去,或是他刚才拿得太低,衣衫下摆在地上沾了些小雪珠子,星点一样的散在紫貂毛滚边上,可再白仿佛都透着些青色。

纵使这样,她还能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那样温柔细语,令一旁的年碧君窘得不知所措,仿佛闯入别人的世界,红着脸欠身退开了。四爷拉了翠翘的手,笑着说:“走吧,我也去听戏。”

翠翘扬了扬头,问道:“你不上去了?”

四爷说:“没意思,我陪你听戏。”

翠翘心下一动,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说:“我不喜欢你待我太好。”

四爷乐了,有意思,他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逗她说:“我偏要待你好,如何?”

翠翘呵呵地笑了起来,扣着他十指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漂亮弧线,摇来摇去,她脆声说:“那我们听戏去!”

四爷笑了起来。

两人携手前行,四爷走在前面,翠翘拖住他步伐,闹了一会,翠翘问道:“那……你说年姑娘怎么样?”

四爷问:“什么怎么样?”刚才在园子里,年羹尧也突然对他说起年碧君的事情来。说是去年原本是让她进宫选秀的,年家是汉军旗的,还未入宫便落了选。皇上选透多半以德行为先,以血统与家族为重。像她这样美貌又有些小聪明的女子,处处受人排挤,想必也是情理之中。

年羹尧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我年后要进川上任,这番把她从老家叫到京城,想为小妹谋一良媒,一来我好放心上任,二来她终生有个依靠。”

四爷把一段话复述说给翠翘听,翠翘想了想,认真地说:“你府上的侧福晋不是还空着么?”四爷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她。那时,两人并肩而行,手指无意无间地轻轻勾着,四爷仿佛有点生气,用力勾了一下翠翘的手,引得她注意。

翠翘放开了他的手,正色说:“朝廷的事,本来我不想多嘴。我听十三阿哥说,皇上近日对太子越发看不顺眼,八阿哥也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皇上封了你亲王,虽然是好事,但是树大招风,你也要为自己将来谋划谋划。十三阿哥娶了东珠,我阿玛自然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年羹尧也不错,姻亲关系尚可拉拢。还有,上次十四爷在木兰举荐给你的隆科多,他们……”

四爷停了下来,说:“说这些做什么。”翠翘见他似有不快,忙说:“我……我也是为你好。”他后来真的生起气来。

戏台看戏时,他整个人沉默起来,仿佛听得入神。后来,年羹尧找到四爷,拉着他去喝酒,他也没有拒绝,倒是不再理她了。

马尔汉和淳敏傍晚就回府了,合计着年轻人总有些话要说,留了翠翘在年府里与东珠说话做伴。翠翘等到二更天回府,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风吹得脸上生痛,再晚天上下起小雪。

天光暗了下来,天上倒亮起来,深蟹壳一样的青色,无星无月。翠翘一个抬头,这样的天色,仿佛许久之前,她站在四阿哥府里的那一回。他为她提来鞋。

十三阿哥显然是喝醉了,走路裂歪歪的,一手搂住东珠的肩,嘴里说:“东珠,我没醉,真的没醉。”

东珠简直扶不住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回头对翠翘说:“让四爷送你回去。”

没得到翠翘回话,东珠扶着十三阿哥上了马车,马车帘子放了下来,十三阿哥的闹嚷仿佛隔着些距离,咕嘟咕嘟的,不再清楚。

翠翘听东珠回答着:“好好好,你没醉。”

翠翘心里生出些暖意,在风雪天里,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这样的幸福那么简单,仿佛唾手可得。

翠翘站在年府门前,赤红色的大门上镶嵌着九排铜球,院子里灯火照在那些铜球上,那些红色的黄色的光线在无数个铜球上转过去又转过来,异样的热闹。只有她站在这里,一个人,寥落地。

不多一会,年羹尧跟在四爷后面出来了。四爷仿佛也有些醉意了,也许是她醉了,他身上的浓烈的醇酒味道,散入空气中,钻到她身体里来。那种热辣辣的气味,熏得人异样安心。

四爷以为翠翘随着十三阿哥走了,这会儿子看她还站在门外。年羹尧说:“姑娘怎么还在这里?”他向里面高声叫了管家的名字,说是要备车。翠翘向四爷望了一眼,他也望过来。

四爷心想:“说让我送你回去啊。”翠翘见他迟迟没有开口说要送她回去,想他是生了她的气,倒也不阻止年羹尧。两人就样僵持着。

年羹尧叫了许久,并不见人来应。四爷忍无可忍,说:“不必了,我送她回去。”

翠翘长长松了口气,可听他语气并不十分高兴。她上了马车,与四爷对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光线透过缝隙射进来,黑暗里一闪一闪,谁也不和谁人说话。翠翘鼻子一酸,眼里滚滚掉下泪来,黑暗里仿佛滴到了衣襟上。她屏住呼吸,马车里只听到轮子踢哐踢哐的响声,有节奏的一响一响。

四爷疑惑自己是否听到她的哭声,好像只是感觉到了,并不十分确定,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坐直了。偶尔路过大户人家门外时,高悬的灯笼,微软的光线自帘外射进来,一丝一丝打在她的紫貂毛裘衣上。四爷忍不住问道:“冷不冷?”

翠翘只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的一声。这一声还等了许久,因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说话,她嗓子里很干,咳嗽是不能够的,只得压抑住声线,轻轻地“嗯”了一声。

马车一个颠簸,帘子向空中一抛,抛起一个大三角形来,那样暗暗的光线照在谁脸上都显得苍白,可令四爷心痛的是她腮边的泪,他看到了,冷冰冰的挂在那里。四爷坐了过去,坐在她身边去,像旧时任何一次坐马车时一样。翠翘扭捏了一下,仿佛是怕他知道她在掉眼泪,总要问起为什么的,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四爷说:“嗳,我也搞不懂你了,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还对我说那样的话。”本来就要干掉的眼,再掉了下来。四爷抬起手去抹她的眼泪,缓缓说:“从一开始,好像我都在不断地向你要,要更多的爱,更多的关注。我从来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我只是想将你留在身边。以为自己喜欢着,你心里怎么想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现下在我身边,我好像着了迷一样。虽然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可是,真的,真的,你不知道,大概说出来你也不相信。” 四爷顿了一顿:“我原以为将你留在身边,我就会满足,可是如今越发贪心。你不知道,我……”

翠翘猛然将耳朵捂了起来,泪水掉得更厉害。四爷说:“这些话让你这样难堪吗,你那么不爱听么?”

“不是那样的,因为——我们并没有将来。”

“我不信,我偏不信。”他伸手去拉开她耳边的手,四爷说,“我只相信命运在自己手中,我要许你一个将来。”那样情深似海的诺言,听得翠翘怔了一怔。她相信他。

……

康熙四十七年,上元节。

一年到头宫里沉闷,端看着热闹过元旦、新年、上元节。宫里提前三天便在张罗。

上元节这一天,翠翘在宫里倒见着胤禎了。翠翘与淳敏坐软轿过咸和右门时,他从乾清宫月华门出来,只望了一眼。轿子一转,便看不见了。东珠进宫,翠翘与她到钟粹宫,见到保定。并不突然,他仿佛站了很久,等在那里。保定笑呵呵地递过一个小包裹给翠翘。

东珠夺了过去,问保定:“这是什么?”保定饶头说:“雪莲花。”东珠一愣,保定说:“十四爷说主子身子不好,让我给送来。”翠翘默然不语,幸亏后妃在钟粹宫里抹牙牌,一声一声地响,并不觉得尴尬。

翠翘去景阳宫陪良妃听戏,正一出热闹的折子戏《红拂传》。红拂思量着要与李靖夜奔,那台上小生直唱道——霜天晓角,金猊烟默,将那柴门半合,气腾腾一声哎哟……

正唱到此处,那景阳宫门处走来一群人,却德妃与四福晋端琳,翠翘突有种正襟危坐之感,任台上热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宫女送来蜜枣,翠翘喜欢食甜,不由得多吃了些。端琳却只嚼了一口。德妃问:“不合口胃?”

端琳说:“甜得发腻。”

德妃方笑着说:“这倒是奇了,你以前不是喜欢吃甜食么?”

端琳面上一红,只说:“皇额娘说的那时还未出嫁呢。四爷不喜欢吃甜食,慢慢也就不那么喜欢了,久而久之,也觉得怪腻人。”

翠翘只听得心中发紧,像被人猛然掐了一下。那蜜枣卡在喉咙,咽不下去。

那日在江南游玩,吃一种糯米夹沙饭团。比这蜜枣还要通透的黄褐色饭团,中间用肉片卷起夹沙,如菱角花一般模样,煞是好看。翠翘喜欢吃那甜津津的饭团,独余下中间肉卷,又觉得暴殄天物,磨着四爷让他吃尽,彼时不过仗着他宠她。他只是含笑,便默认他也喜欢吃,那里记得问他是否爱吃。她尽知他的过去与将来,翠翘以为自己应当是了解他的,而今却发现并不,心兀自凉了半截。

这日里恹恹,再打不起精神来。

晚上吉时,午门外是要放烟火的。东珠与翠翘去午门上观看,那些烟花如花般在头顶上绽放,一瞬又逝,轰隆隆声声乱响。

东珠对翠翘大声吼了一句,翠翘愣了一愣,说:“大声点。”

然后断断续续听到东珠说:“我——要——当——额——娘——了——”那烟火自空中爆开,五色的花开在东珠笑盈盈的脸上。两个人高兴得抱在一起。

翠翘说:“十三阿哥知道吗?”

东珠没有听清,问:“什么?”

翠翘比手划脚地说:“十三阿哥知道吗?”

东珠窃笑道:“还没告诉他。”

正说着,十三阿哥上了午门,他自乾清宫里来,穿了朝服,带着朝珠。宫里的规矩,这日晚间要去向皇上的后妃们请安。他才一眼转呢,东珠便不见了。德妃说东珠今儿在长春宫请安时,身体似有不适,他便来寻她,见她和翠翘在午门上有说有笑。

十三阿哥问:“看了太医没有?”

东珠说:“看了。”低眉偷偷地笑,暗暗向翠翘抛去一个眼神。

翠翘说:“恭喜十三阿哥。”

他憨笑,以为为着这喜庆节日,回说:“同喜,同喜。”

东珠与翠翘不由得笑弯了腰。

后来烟花渐渐少,也不那么吵了,倒是人潮声鼎沸起来。长安街灯火如昼,照得半边天都发红。四爷也来了,见了东珠先是笑了笑,低声对十三阿哥说了几句话。四爷适才来这里的路上,见着御药房的方太医。

十三阿哥对着东珠眨了眨眼,扬起笑,来拉东珠的手,直问道:“真的吗,我要做阿玛了?”

东珠笑着点头,十三阿哥孩子气地笑起来,抱起东珠直转圈。看得翠翘一惊一乍,忙拉住二人说:“小心一点,可不比平常。”

十三阿哥高兴得忘了,忙放了东珠依然还在嚷嚷:“我要做阿玛了。”

翠翘说:“知道了,知道了。”

十三阿哥他倒不厌其烦,又对四爷说:“四哥,我要做阿玛了。”

四爷亦笑着说:“没见过谁当阿玛像你这样的。”

十三阿哥问东珠:“想吃什么?”这会儿要天上的星星,只怕也要捧到她面前来。

东珠指着长安街的方向说:“冰糖葫芦。”倒并非真的想吃什么,只是觉得热闹也想凑一凑。

可今时比不得往日,十三阿哥去午门下挑了几个侍卫随行。

东珠说:“这样去逛还有什么意思。”

翠翘先笑道:“只怕明儿我来看你还要三批四审。”十三阿哥固执起来,倒和四爷有些相像,果真是兄弟。他后来妥协,侍卫还是要跟着,只是远远跟在后头。

那花灯如海,琳琅满目。翠翘与东珠走在前面,四爷与十三阿哥跟在后面,并不着急,慢慢地走。

四爷对十三阿哥说:“以后就有责任了,可别随着性子做事。”

十三阿哥腼腆地笑,说:“我一辈子都会对她好。”

四爷拍了拍他的肩,笑他的孩子气。

彼时,听得翠翘叫他:“胤禛,胤禛,快过来。”

四爷望过去,她站在街心里。她拿了一只八角灯笼跑过来,问他:“这个好不好看?”因为跑步的关系,额前头发微微有此零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冰冻,四爷脸上荡漾温柔笑意,耳边只适才十三阿哥说的那句——我一辈子都会对她好。

他直盯着她轻轻说:“好看。”

好像在说她好看一样,翠翘抿嘴一笑,半是娇媚半是愉悦,低声说:“呆。”她转身去寻东珠。

他后来送她归家,只得他们两个,他从来没有与她这样单独地并肩而行,又是这样宁静的晚上,怎样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举手投足都别有风味。

翠翘问:“你说十三阿哥会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她偏头正对上四爷欲说还休的神情,他随即笑道:“还早着呢。”又说:“若是男孩,他们那一辈应是弘字辈。”

婉兮说:“弘?弘历、弘昼、弘时?”

四爷说:“都不错。”

翠翘心里暗暗地笑了起来,她笑道:“你可要记牢,等有一日,那些妖媚女子巴巴地来缠着你,你好一个一个给孩子取名字。”

她此刻停了下来,站在他的面前,朗朗地笑了一下,见四爷并不说话,表情倒是严肃起来。翠翘也笑不出来了,幽幽地说:“以后,你会遇到很多女子,很多,很多。”

仿佛为着掩饰,她又嘻嘻地笑了起来,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送她前到府门前,翠翘说:“我回去了。”她才一转身,四爷突地叫住了她,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直至转过街角时,翠翘见胤禛还站在原地。她蓦地心惊,他想对她说什么?突忆起很久很久之前,她在时空里去到的雍正五年。翠翘慢慢转过了身,她站在长街的尽头,她那晚穿了一袭月白色旗装,像游历尘世的仙子。其实隔得太远,并不能看清对方的眼,可仿佛更能看清对方的心,翠翘知道他要说什么。

倘若改变历史会怎么样?

遭天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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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是为了满足一般家庭对自己小学阶段的孩子进行科学合理的家庭指导、辅导及训练,而聘请专门研究家庭教育的专家和老师们编写的。书中不仅阐述了父母对提高孩子学习成绩的重要性,更从开发孩子的智慧潜能、激发孩子的求知欲、帮助孩子养成良好的习惯、培养孩子的学习兴趣等方面,促使孩子肯学习、爱学习、善于学习,从而为孩子取得好成绩打下坚实的基础。本书还十分具体地介绍了家长们如何帮助孩子学好语文、数学、英语以及其他学科的辅导方法。此外,还介绍了一些成功的案例供大家借鉴和参考。可以说,本书是为父母们对自己孩子的学习作全方位帮助提供的一本不可多得的家庭辅导教材。
  • 做学生的心灵导师

    做学生的心灵导师

    本书内容源于作者长期的心理咨询实践,都是从中精选出来的典型案例。当然,遵照心理咨询的准则,书中隐去了当事人的姓名、住址等背景资料,对有些内容做了必要的技术性处理。
  • 妖王独宠:绝世小萌狐

    妖王独宠:绝世小萌狐

    是夜,一位年龄不大的女孩趴在一堆不成样子的黑色废墟前失声痛哭......不久,拿起水果刀狠狠的划向自己带着点点血渍的手腕。最后,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闭上了如星星般耀眼的双眸......忽的打了个冷颤,猛的睁眼发现自己在水里。狗刨式游到岸上,疑惑的看了看四周。入眼是一片陌生的景象。我怎么还活着”吱吱...吱“听到这奇怪的声音愣了下。猛的发现是自己发出的声音,跑到水边看看,妈呀!我怎么变成狐狸了!既然穿越到一只狐狸身上了,就要好好珍惜这次生命!想开之后。在这片陌生的林子来转转,咦,有房子。想也不想就进去了。哇!美男沐浴,水果在旁。额...被抓了,“很好。你是第一个看了本尊这么久还活着的东西!”
  • 风吹向何方

    风吹向何方

    一个朝代的安危、两个男人的争斗、三个女人的纠结他乖张多疑,冷酷无情,是一个残暴的王;他博古通今,雄才伟略,有成为一代名君的抱负;她慈悲为怀,外刚内柔,是圣洁的化身;她温柔如水,敏感脆弱,是男人理想的妻;她攻于心计,争强好胜,凡事都不肯退让;因为善良,她成全了别人;因为懦弱,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偏执,她泯灭了良知;爱到底有多少种方式,她是不是每一种都给错?站在风里的她,不知风将吹向何方,何处才是她心的归宿?
  • 总裁杠总裁:竹马原来爱青梅

    总裁杠总裁:竹马原来爱青梅

    《竹马原来爱青梅》新书发布求支持!她是新晋女总裁,回顾校园往事,如何与老师们斗智斗勇,如何带上小伙伴嗨翻天,他是腹黑小竹马,层层庇护为其开路,当总裁遇上腹黑,她们的重逢是否能够擦出火花......
  • 天际仙吟

    天际仙吟

    手握创世剑,身穿未来战袍。站在世界之巅,仰望星空。掌管人,魔,神三界的统治者。天际仙呤新等级划分:冥师,冥士,冥魂,冥王,战冥师,冥灵,冥剑,冥皇,冥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