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琴幽的童年的记忆里,基本就是在五叔的肩膀上度过的。爸爸身为族长,忙于事务,无暇分身,根本没时间照顾自己。剩下的几个叔叔都被派到了神魔两域的各个帝国,等待时机。
只有五叔留了下来,给爸爸当助手,于是,五叔就成了她纠缠玩耍的对象,记忆里最快乐的那段时光,出现最多的人,就是五叔。
琴幽把目光投向五叔的时候,五叔也转过来看向了她。琴幽以为面临死亡,所有人都有理由害怕的,但是,五叔给她的是一个释然的微笑,那一瞬间,琴幽脑子里闪过一个词,“解脱”。
年岁尚幼的她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语,好像只是听人无意间说起,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跪在祭坛的人会是最亲的五叔。在她的思想里,那里应该是惩罚侵犯家族的坏人的地方。
所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她就想冲上祭坛去解开绑着五叔的绳子,事实上,她也那么做了,她都没想到,自己能有那么大的胆量。
因为家族里的规定是,祭奠等一系列的事务,只有主持者以及一干人等才能踏上祭坛,说白了就是除了必须上去的人,闲杂人等都不准上去。
其实那个时候,琴幽脑子里已经完全空白,家族里人们的所做所为,完全颠覆了她的认识,她满脑想的都是五叔不应该死的,她要去救他。
出乎意料,没有人上去阻止琴幽这么做,只因为琴幽当时的举动,已经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了。等到绳索全都解开了,也没有人回过劲儿来。
只是在琴幽拼命地拉着两个人走的时候,五叔和五婶却是紧紧地抱住了她,然后把她送下了祭坛,还用魔法箍住了她。那个时候,五叔是整个神之域最好的空间系魔法师,六级的实力,足以睥睨所有的人,是她最崇拜的人。
直到五叔五婶重新回到祭坛上,才有人惊醒,上面的五长老和六长老赶紧重新把他们两个人绑了起来。然后说什么琴幽年幼无知,且受刑者没有趁机逃走,所以不予惩罚。如若不然,祭坛上面就会多了一个她。
最后刑罚正常进行,按照以往的常规步骤,五长老主刑,六长老辅助,在保证两个人不死的情况下,活生生的把人皮剥了下来。
琴幽不上了眼睛,声音像是飘渺的鬼魂一样,很轻微,却又万分悲戚,道:
“那是我生平唯一一次,亲眼目睹家族惩罚违背族规,私自结亲的人。可笑的是,这唯一的一次,我面对的竟然是,我最亲的人,被那样残忍的方式夺去最宝贵的生命。而是主持刑罚的人,是我至亲之人的亲生父亲……周围观看的人…我们都是一脉相承的血亲同宗。”
当时,虽然被剥去了皮肤,但是他们还都活着…都活着啊,然后被碾盘,碾成血水。”
琴幽吸了一口气,声音冰冷起来,她冷笑道:“我终于知道,祭坛上那浓厚沉重的哀伤,从何而来……我终于知道,原来我们家族的祭坛是这么用的。
你们知道吗,当时望着祭坛上那两摊血水,我竟然,我竟然笑出来了……我从来没想过,我的笑声能够让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后来我慢慢地长大,变成他们希望的样子,我终于知道,五叔当年那笑容里的解脱,是多么的沉重。
生活在这样一个家族里,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我之所以说,那个诅咒,是神魔之力,绝世之咒,不是因为它能一次完成如此之多的诅咒,而是因为,它真正诅咒的是人心,而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琴幽……不要再想了,都过去的事情了……”小冒用两个翅膀拍打着琴幽的肩膀,喃喃道:“你还有我们啊,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小仓揉了揉两只红红的鼠眼,道:“是呐是呐,虽然小冒平时说的话我不敢苟同,但是这次我是非常认可他的,琴幽,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我一直都知道……”
琴幽点头,“正是因为你们,我才坚持到现在……只是我真的无法容忍,我再也不希望看见我的族人死在自己亲人的手里。
所以,我当年才找理由躲了出来,从我十二岁来到魔之域,然后遇见你们,如今我已经十年没有回过家族了……”
小冒抱着琴幽的脖子,“我们现在也可以不回去啊……我们干脆留在魔之域好了……”
“不……我必须要回去,归海家族又要开始新一批的收养婴儿了,我要去阻止他们……”
小仓揉了揉脑袋,哎呦诶呦的叫着,道:“琴幽你都给我拍傻了……我怎么脑子不够用了呢,收养婴儿,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你要回去阻止这件有利于大家的好事呢?你们家族这样做不是正好能赎罪吗?”
“赎罪?怎么会呢?”
琴幽拔出腰间的玉箫,这支用碧波漾做成的玉箫,是当年五叔送给她的,只是自从五叔死后,她就再也没吹过,她害怕,害怕去回忆。
“当年,那场刑罚,不仅仅是一场刑罚,我们这群孩子还知道了,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
归海家族,碧波漾做成的祭坛之上,这块传说看一眼就可以福寿无疆的神石。在归海家族看见的人,除了不是即将死亡,就是面对死亡的人,还有一种,就是繁衍后代。
在异维星球,相传西北是死神居住的方向。在祭坛的西北角,有一个泉眼,在一万前的大战后自然形成,本来是供人饮用的泉水。
在归海家族发现诅咒之力之后,这汪泉眼就被叫做“轮回诅咒”了。从此,就再也不许随便靠近了,跟祭坛一样,成了禁地。
每隔十多年,归海家族就会收养一批孤儿弃婴,养到一岁左右,然后家族里需要繁衍后代的人,就会从中挑选婴儿,带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再到轮回诅咒中去取一桶泉水。
亲手剥去婴儿的皮肤,只留下那层人皮,把自己的血液滴到盛满泉水的桶里,再把人皮放入,密封起来,八到十个月之后,就会有新的血肉骨骼从人皮里面长出来,那将完全是新的一个人。
就这样,归海家族世世代代都逃脱不掉诅咒的束缚。哪怕是分离出去的小的家族,不再姓归海,每隔十几年都要回到本家,繁衍生息。
代价就是,他们这些家族里选出的一百个不幸的祭品。每次繁衍都要在一个月时间内完成,而启动泉水的繁衍之力,需要一百个家族成员的人皮来祭奠“轮回诅咒”。
轮回诅咒,家族的诅咒因它而起,无休无止,无尽轮回;泉水也汹涌无绝,不尽不断。
“归海家族,就是以牺牲别人的生命来繁衍自己的家族,用亲人的鲜血来延续自己生命的家族。我就是……剥夺了无辜的性命,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我们,都是以命换命的。”
琴幽紧紧握住手里的笛子,关节都开始泛白,道:“本来,归海家族不是这样的,我们是最讲信义的家族,我们的祖先都是一言九鼎的人。
一万年前,我们也是的确答应云弗他们的家族,云家有难,归海必出手相助,哪怕是违反停战合约,忍受诅咒的痛苦。
那是一个信义的约定,但是我们只做到了三千年。从那以后,我们只是在利用云家,达成我们的目的。我们亲手毁了自己名声,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有我们自己清楚。
其实,那些违反族规的人,根本不必用那样的方式来处死,只是,这样才能杀一儆百,以儆后世。说到底,归海家族,受到的诅咒是所有家族里最残忍,最血腥的,我们,是自己诅咒了自己。”
小冒偷偷地冲着小仓叽咕眼睛,意思是,你不是自诩自己是天下第一精灵鼠吗?怎么现在一根鼠毛也拔出来了,你倒是劝劝琴幽啊……
小仓等的发红的鼠眼,偷偷的吸了吸鼻子,抹着鼻尖挂着的鼻涕,冲着小冒打眼色,意思是,我自己这都难过的要死呢,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啊,啊啊啊。
小冒还要把脖子伸的更长一些,继续与小仓眉来眼去,突然觉得自己脑袋上的翎毛被拽住了,一缩脖子,发现琴幽正看着他。
“你们两个,不要担心我,我没事儿的,已经,习惯了……”
琴幽看着玉箫,笑道:“现在的归海家族,越来越严密了,除了刑罚和繁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但那些往事,只有历代族长,八大长老,还有一些关键的领导人物才知道。
剩下的那些人比我要可悲的多,他们为归海家出生入死,都不知道始末缘由。”
玉箫发出婉转幽怨的曲调,一人两兽都不再言语。琴幽浅绿色的长发随风飘摇着,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
突然,啸声戛然而止,琴幽瞪大了眼睛,身体不自主的战栗起来,声音变得尖厉无比。
“我竟然……我竟然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