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二小姐,你有听我的话么?”红歌突然拔高了声音,刺得我耳膜有些疼。
我抬头瞅了她一眼,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她以手扶额。
深吸一口气,仿佛勉强按捺下什么,她的语气也不免带上几分生硬:“二小姐,老爷说了,这次宴会苏公子也会去,所以一再叮嘱了小姐去了后少说话,能避就避,务必……一定……绝对……不能和苏公子有什么冲突。”最后那几个词绝对深得我爹真传。
不过想到苏写月也要去,我着实有点惆怅了。我爹企图将让我避开一切出门的机会,有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位苏公子。即使是我那贵为当朝右相的爹也不愿因我的出现平白招致这位盛京第一公子的厌恶。
“二小姐,你听明白了吗?”
我低头,摸着阿羊的毛,终于慢慢应了一声。
红歌的语气终于放和缓了一点,“那么我们开始吧。”
我没接话,只是将昏昏欲睡的阿羊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又随手扯了见外衣搭在了它身上。即使已经很小心了,阿羊还是被惊动了,不过它并未醒来,只是用脏兮兮的头在我掌心蹭了蹭,又睡了。我心底有些惊喜,又摸了摸它的头。
转过身就见红歌诧异中带了点审视的目光,她身后的两个丫环倒是一脸的老神在在。再次证明了,红歌对我的了解的确不深。把猫当成人一样,也是我傻了的又一有力佐证啊。
“咳,阿玉你去教二小姐。”不过红歌对我的蠢笨健忘还是早有耳闻,所以她没有亲自来证实,而是亲口点了刚才提醒她的那个小丫环来教我。
其实半年前我才学过这套繁复的礼仪,当时听了几天的嘲讽,气走了几个丫环,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练了许久却依旧记不住如何见礼如何说话。
历史果然是盘旋上升的吗?
一炷香……
一刻钟……
半个时辰……
就算红歌没有亲自上场,可在看见我浪费一个时辰却连一套完整的跪礼都学不会后,她脸色也开始变得很难看。
我身边那位名叫阿玉的小丫环都快哭了,口中却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纠正我,“二小姐,手是放在这里的……”
“不对不对……应该是这样……”
“膝上不要这么僵硬,放轻松,不是不是……这样不对……”
我也快哭了。
要知道这套东西我就是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却不得不装成一副痴傻蠢笨的样子被你们鄙视,这样我也很暴躁啊!
可有什么办法呢?
离上次入宫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对于一个健忘而又迟钝的傻子来说,一切都需要重新学习。
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旁边三个也丝毫没有将我扶起来或者提醒我不要坐在地上的打算。她们大概正忙着头疼我脑子为什么这么蠢,身子为什么这么弱。
我身体一向不好,这么来回折腾了一个时辰,现在已经是我第四次休息了。而且就算是这么频繁的休息也没能缓解我越来越急促的喘息。
可头疼归头疼,红歌却没有半点中断训练的意思。实在看得暴躁了,她索性转过脸不再看我们,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终于……在窗外隐隐透出几分昏黑的时候,我得到了解脱。
红歌淡淡甩下一句“今天就到这里吧”,随后就带着如蒙大赦的阿玉和另一个始终用眼刀甩我的丫环一起走了。
眼看着她们离开,我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瘫坐在地上,手臂勉强扶上凳子稳住了身体。伸手揉揉太阳穴,我只觉头晕目眩的厉害。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拉锯战,肺腑仿佛被重物死死压住了一般,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好久,我才能勉强站起来,双腿却仍在打颤。
榻上阿羊还睡得安稳,我走了几步干脆直接躺在了它身边。房间里寂静如死,我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渐渐变得和缓。
俯身抱紧了它,迷迷糊糊入睡前我最后一个念头是,居然忘记吃饭了,真是亏大了。
宫廷礼仪什么的的确博大精深,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于我不啻炼狱。
红歌身边那两个丫环接连上阵,虽说她们没敢对我用上什么体罚,我也是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了一遍又一遍。我痛苦,她们也痛苦,可她们好歹还有个轮休,我却连个休息日都没有。
这么几天下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原本就没几斤肉的身子生生被她们整得又瘦了一圈,可即使这样她们还不满足,屡屡拿寒光闪闪的眼刀戳我。
“二小姐……又错了……”阴森森的声音仿佛缭绕了无数怨念。我想她们肯定没少在心底问候我,每次听见她们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二小姐又错了”,我都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都说否极泰来,在第五天的时候,我终于迎来了福音。接连几日的督工,红歌似乎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她带来了一个人。
来人是我院子里的熟客,名叫柳眉。一直以来教导我的丫头不知换了多少个,都是因为受不了我的愚蠢迟钝而败退,唯一的例外就是她。
柳眉是二夫人身边的丫环,确实是双眉细长秀丽,很是清丽温婉的一个姑娘。她脾气极好,以前那些教习丫环实在忍受不了我这根无从下刀的朽木时,便会去她那儿搬救兵。久而久之,连我也期待起她的到来了。
想到这次生生熬了五天才等来柳眉,我就忍不住无语凝噎,红歌姑娘你也太顽强了吧!一般人在这边呆上三天就快暴走了,可她生生在我这屋里坐了五天。
红歌随意说了些琐碎的事情,然后就带着两个如释重负的丫环离开了。我只当没看见她最后投来那意味不明的一眼,只是冲着绿衣婢女傻笑。
平心而论,忘掉柳眉的身份,我一直很喜欢她。之所以喜欢,倒不是因为她脾气好。而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肯对我笑的人,不同于其他人的嘲弄和轻蔑。
她向我行了礼后就站在一旁陪我说话,“二小姐想出去走走吗?天天呆在府里很无聊吧?”
眨了眨眼,隔了好久我才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她倒是好脾气,依旧微笑着问我:“那二小姐还记得几个月前奴婢教你的东西么?”
我抬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啊?”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我的反应,不气也不恼,继续说:“如果记不住的话,二小姐再跟奴婢学一次好不好?”
再度垂下眼,我又“哦”了一声。
因为她是那唯一的例外,我并不介意对她多表现出几分善意来。即使是傻子也有自己的喜恶,所以我并不担心会被谁看穿。柳眉足够了解我,再加上我的配合,虽不说进步神速,但也比旁人来教要快得多。就算其间我频繁的休息,她脸上也并无不耐烦,眼神很沉静,表情很温柔。
等我能连贯地做下全套的礼仪后,她立刻温声鼓励我,“二小姐做得很好,比上次又少用了半个时辰。”
我心底汗颜,脸上却不得不摆上一副憨憨傻笑的模样。装迟钝没有错,可过犹不及,于是我一直在极其缓慢地进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