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宋府的夫人欧阳觉亲自登门，余娘兴冲冲迎上去，一番客套之后，欧阳觉说明了来意，原来是讨要当初宋炎与江乐亭的婚书。
宋炎与江乐亭早有婚书，原先只待二人年岁大些即告成婚。后来江余和江乐亭先后病故，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江乐亭自己都忘了，她和宋炎之间，还有一份正式的婚书。
因思燕这两日高热起不了身，江乐亭替了思燕送茶端水，恰恰听得一清二楚。
余娘脸上神色略尴尬，“婚书和订婚聘礼平日都是乐亭自己收着，我怜她早夭，那天将她梳妆盒子并平日衣物首饰都放了进去，没想到停灵当夜就起了一场大火，全都烧得干净。现在委实难寻婚书聘礼。”说着，还以袖抹泪，一副悲哀模样。
江乐亭心下冷笑，她那日烧毁自己灵堂的时候，可看得清楚，棺材内她只一身衣服，头上一只发簪，再没有其他多余东西。她那些首饰大都归了余娘和江陶然这对母女，珠宝拆下，金银重铸，变幻了模样出现在她们身上头上。现在却都归到那场大火上，还来扮一副慈母模样，实在叫人恶心。
“这——”欧阳觉大概也没想到，余娘会这样回答。倒不是她在乎那些许送出去的聘礼，区区几件金银器物，当不得宋家当家大夫人亲自出面。只是婚书尚在，那江乐亭和宋炎的婚约就还算作数。两人虽未完婚，江乐亭仍算是宋炎的妻子，如今江乐亭故去，宋炎以后再娶的女子就只能算是续弦，大户人家的千金，谁愿意担着这个名头来嫁给他？
可若是两家能拿着婚书去衙门销掉，就可以算是宋炎未曾娶妻。
这里面关乎名分地位，万万乱不得。
原先让宋炎入赘江家，是看上了江家的家业，还有江乐亭独女的身份，宋炎入赘，就算是半个当家人，大大有助于宋家家业扩大。宋河和欧阳觉甚至打算着等过上几年，江老爷子不在了，就让两家合并，这南阳城就全是宋家天下了。
欧阳觉算得好，却是天意弄人。江乐亭早逝，如今江家一日不如一日，欧阳觉何等精明，早已经为宋炎开始重新寻觅合适女子，只是这名分问题未解决，却不是那么容易让新人换旧人的。
余娘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那早已经盘算过无数次的想法：“家中尚有一女陶然，虽比不上乐亭那般聪慧，倒也不算愚笨，小妇人懂得不多，听说过这自古就有娥皇女英之事，陶然素与乐亭亲厚，以陶然来代乐亭续此婚约，宋夫人以为如何？”
欧阳觉脸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之色，“可惜江大小姐早逝，乐亭与炎儿倒是极好的姻缘，他们二人又一起长大，要好地很，现在我想起大小姐来，也是常常感伤，那么好的一个人儿，又聪慧又漂亮，怎地这般突然就没了。”欧阳觉说着，也是以帕拭泪，至于真哭假哭，全在那一张素白帕子后面，看不出真假，“想来是她太好了，引得天妒。我与老爷商议过，无论怎样，炎儿都要守这一年，也算是全了和大小姐的缘分。”
欧阳觉顾左言右，只提江乐亭，就是不谈论江陶然和宋炎的事情。
因为江陶然的身份尴尬。
江乐悠是老爷子亲口承认了的孙子，可老爷子没把江陶然也认了，她在江家时时处处都以小姐自居，可说出去总是没底气。何况这会儿江家有了江乐悠这个孙子，江陶然是招婿还是出嫁，嫁人又有多少嫁妆，就都是未定之数。
余娘看人脸色半辈子，如何听不出欧阳觉话中的意味，她也在一边陪着从帕子抹泪，两人相对念叨了一会儿江乐亭，欧阳觉就起身告辞了。
“我让下人们再仔细找找她的屋子，兴许那婚书还在呢。”余娘这般说着，欧阳觉道谢过。两人心中却都明了，不管那婚书到底还在不在，定然是已经“烧掉”了，不会再出现。
送走了宋夫人欧阳觉，江乐亭绕过厨房，走近一个偏僻小屋子。那屋子朝北，一年四季见不到阳光，阴暗潮湿平日根本无人住，可现在那里面住着人，江乐亭推开门，低低的呻吟声从角落中传出来，眼前黑沉沉一片看不清。江乐亭打开了一点儿窗子，让屋子里亮了些，屋子角落里堆着稻草，上面卧着一个人，是思燕。
她两颊深陷，口唇上都是结痂，脸色苍白地没有一点儿生气，头发如乱草般摊开，早没了前些日子那个娇俏灵动的小丫头模样。江乐亭若非已经明知，只怕是认不出她就是思燕。
思燕病倒了，整日发热，人都迷迷糊糊地。余娘借口怕她把病过给别人，就把她一个人丢到这冷冰冰的地方睡稻草，一开始还找了个草头郎中给开了两服药，也不管煎，草药丢在她身边。若不是江乐亭煎药给她吃，怕是思燕都熬不到现在。
两服药吃下去，思燕的身体丝毫没有起色。她这副样子连门都出不了，没法去看大夫，更不能把大夫请来江府，药也断了。
“我带了些鸡汤，你喝点吧。”江乐亭把手中陶罐放在一边，倾身去扶思燕。
思燕早病的没了力气，靠着江乐亭的肩膀，喝了两口鸡汤。说是鸡汤，不过是江乐亭今天趁着吴二娘煮上鸡汤离开的片刻，偷舀了一勺出来，熬的不够时间，只是比白水稍带些油花。
许是喝了一口热的，思燕有了些力气，她冲江乐亭点点头。
江乐亭伸手摸摸，只觉得思燕额头的热度是退下去了，身子也变得冷冰冰地，冰地有些吓人。
江乐亭寻思片刻，抱来自己的被子给思燕半截铺着半截盖着。思燕对她不忠心，却也不算是害她的人，思燕的倒戈够不上让江乐亭恨她。
一转思燕的身子，江乐亭愣了，思燕身子下面全都是血，浸透了衣服，血液硬结连着衣服贴在她身上，看着触目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