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马车便把夏书信和王海两人带到了位于仪凤门石鼓坊柳树弄的秀春楼大门口。
此时，正是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在石鼓坊，街道巷弄里，随处可见说着吴侬软语站街引客、倚门卖笑的妙龄女子。各家青楼楚馆之中，不时传出一阵阵丝竹与嬉笑之声，间或夹杂着各种猜枚行令、唱曲闹酒的大声喧嚣。
真可谓是笙歌处处，欢闹非凡！
两人下了马车，自有眼活的龟奴上前引导二人进入秀春楼。
“贵客两位......”这名穿着花花绿绿的龟奴弓着腰，一边延请两人进院子，一边扯着脖子向院里面大声呼喊：“上好茶点伺候！”
“两位公子这边请！”
接着，这名龟奴便把夏书信和王海带到了楼下大堂里，安排到东边一张没人的桌子旁坐下来。
秀春楼是个占地颇大的大院子，主体建筑是一座三层的楼房。一层中间部分空间极大，专门开辟出来作为大堂之用，供寻欢作乐之人在此闲聊歇息。
刚入大堂，夏书信就被这里的旺盛人气震了一下。
这天色刚刚才暗下来，秀春楼里面就早已经人头攒动、鼎沸喧嚣了。传说这里是上海县首屈一指的青楼果然是所言非虚。
按照规矩，来这里的寻欢作乐之人，一般会先寻个中意的姑娘在楼下大堂里喝酒、听曲、嬉闹一番，等彼此暧昧的气氛够了，男女才会上楼另寻房间翻云覆雨。
当然，也有例外，某些拥有特殊癖好的顾客不喜欢在人声嘈杂的大堂里抛头露面，直接就带着姑娘进入了私密性很强的楼上厢房了。
此刻，大堂里一张张桌子旁基本已经坐满了社会上的各色人物。他们三五成群，几乎每个人怀里都或搂或抱着一名秀春楼的姑娘，饮酒作乐，浪声艳语，恣意风流。
大堂中央有一座小型的戏台子。
此刻，戏台子上几个戏子穿着戏服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昆曲。
仔细一听，却是明末戏曲大家汤海若（汤显祖）所做的昆曲名篇《紫钗记》。这一部戏的内容倒是与当前的环境颇为相合。
《紫钗记》中娼妓出身的霍小玉从良嫁给书生李益，由于受到了重重阻挠，霍小玉的爱情遭受了无数磨难，而她却始终对爱情坚贞不渝。这出戏恐怕也说出了不少青楼娼妓的心思。
夏书信落座时，这部戏正演到《堕钗灯影》那一段，戏子把霍小玉和李益相会时那种惊喜羞涩的初恋之情表演的细致传神，赢得场中一片起哄叫好之声。
在小厮给两人填上茶水点心之后，秀春楼的老鸨，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郑妈妈，带着本楼那一群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来到了夏书信和王海他们两人跟前。
顿时，香风扑面，娇艳逼人。
“奴家郑氏见过两位公子！”郑妈妈先做了个揖。
随即，她一个勾魂荡魄的媚眼便抛了过来，嗲声嗲气的娇声说道：“请恕奴家眼拙，两位公子看着眼生，想必是第一次光临本楼。奴家这里不得不夸一下，两位公子的眼光真是顶尖的。不瞒两位公子说，我们秀春楼绝对是上海地界上最好的销魂之所。两位公子请看看我们楼里的这些姑娘，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可人儿，环肥燕瘦，梅兰竹菊，各种风格，应有竟有。奴家相信两位这次来到我们秀春楼绝对会满意而来，尽兴而归。来了一次，还想来第二次.......”
“郑妈妈是吧？”王海挥手打断老鸨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傲气的说道：“本公子虽然是第一次来秀春楼，但是本公子可不是第一次来青楼，你那套虚头巴脑的东西就别在本公子跟前显摆了。明着说吧，本公子和这位兄弟今天来秀春楼，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见识一下你们秀春楼的头牌郑秀娘！你身后这些姑娘就免了吧！”
听到王海看不上她们，老鸨身后那些一直对夏书信和王海两人挤眉弄眼暗送秋波的姑娘们顿时纷纷露出沮丧的表情。
“原来公子也是奔着奴家女儿绣娘来的！奴家在这里谢谢公子对绣娘的抬爱！”老鸨面不改色，依然媚眼盈盈的娇声道：“好叫公子知晓，近日慕名而来想要一睹绣娘芳容的恩客实在太多，这见面礼就被各位恩客抬得很高......”
“银子不是问题！这是一百两，你先拿着，赶快让郑秀娘出来吧！”王海随手甩给老鸨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霸气十足的说道。
“啊呦呦，啊呦呦，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老鸨一边虚伪的说着不好意，一边迅速的把银票揣入了怀里，浓妆艳抹的老脸简直快笑成了一朵菊花。
收了银子，老鸨却没有立刻去请郑秀娘下来，而是继续解释道：“好叫公子知晓，绣娘毕竟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拼了浑身解数，能够伺候的恩客也屈指可数。而想见绣娘的文人雅士实在太多了。为此，绣娘一直是愧疚于心。最近，为了让那些想见绣娘的恩客们都有一个公平的机会，绣娘想出了一个以文会友的办法......”
“在青楼里以文会友，有趣！快说，怎样个以文会友？”王海禁不住插话道。
此刻，一直在打量四周靡丽景致的夏书信也被老鸨的话吸引，不由把自己的目光投了过去，想听个究竟。
“好叫公子知晓，这个以文会友的法子就是绣娘每次会出三个上联，只要有人能对出两个以上的下联，这位恩客便可以拥有和绣娘独处的机会！”老鸨连忙解释道。
“嘿嘿，原来是对对子，三局两胜！这个倒是有些意思！”王海嘀咕着，然后转头对夏书信低声说道：“夏兄，看来我们这次果然没有白来，这个郑秀娘确实与众不同，即使她没有传说中那么玄乎，至少她也不会是那些只知金银****的庸脂俗粉！”
夏书信微笑着点了点头。在这个时代，一个青楼女子能想出这种方法来挑选客人，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他略一思索，便想出这种方法至少可以给郑秀娘带来三个好处：
一，增加其神秘感，提高其诱惑性，令那些风流之人趋之若鹜；
二，掌握主动权，把要见哪一种客人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三，可以减轻自己的工作量，提高工作质量，让每个与其相会者享受更高质量的服务，获得更好的口碑，提高其本人的美誉度。
正如王海所说，这个郑绣娘确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名妓，绝非普通的庸脂俗粉。
夏书信觉得，倘若真能见到这样一个女子，这次也不算白来！
事实正如老鸨所说，前来秀春楼的男人，多数人的目的都是想要一睹上海第一名妓的风采。
今晚，大堂里坐着的很多人，都有和夏书信与王海两人相同的目标，就是获取和郑秀娘见面的机会。
时间不长，夏书信他们就等来了今晚秀春楼举行的第一场“以文会友”的活动。
一时间，那些要参与争夺和郑秀娘见面机会的书生士子们纷纷从秀春楼的各处聚集到大堂里，翘首企盼着郑秀娘给出上联。
这时，夏书信忽然在人群里发现了徐潘和白好学两个人。联想到徐潘的为人秉性，他会出现在这里，夏书信并不感到奇怪。
夏书信有点奇怪的是，他刚才在大堂里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他们是从那个角落旮旯里突然冒出来的。
此刻，也许是过于关注郑秀娘了，徐潘和白好学两人并没有发现夏书信的身影。
否则，两方恐怕又要进行一番唇枪舌战了。
尽管夏书信不怵这个，不过，他也没有必要像疯狗一样主动去挑起事端。
既然徐潘这个人渣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夏书信也乐得装聋作哑，暗暗积蓄力气，等待后面猛烈爆发。
他有预感，一旦他参与了这个以文会友的竞争，他这个新科县案首和徐潘那个所谓的上海第一才子必然又要再次爆发一场激烈的交锋。
就在夏书信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对付徐潘这个人渣的时候，一个绿衣小婢从秀春楼主楼的三楼走下来，来到了大堂中央的戏台子上。
“各位公子大爷，奴婢绿衣是郑小姐的侍婢，奴婢在这里代表我家小姐向各位问好，谢谢各位对我家小姐的抬爱！”
绿衣先向众人作揖问好，然后她打开攥在手里的一张纸条，脆声说道：“现在由奴婢宣读本次以文会友的第一个上联，请各位大爷公子听仔细了.......”
“上联是：青衫磊落，莫非太白转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