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徐琳,经历了别人三十六岁,五十四岁都没有经历过的挫折,要比痛,什么痛都比不上没了爸爸。要比苦,没有什么比得上爸爸的死讯被家人足足隐瞒了两年之久。等她知道真相的时候,爸爸只剩下黑白照片和冰冷的墓碑。
爸爸,你就这样狠心离开我,用那么光明正大的理由,用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段,我还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了解你,甚至没来得及认识你,你就再也不会出现了。这首歌的每一句,唱的都不是你,却又都是你。你也曾手握钢枪,你也曾在黑夜里静静地站岗。在我看不见的时间里,默默地做着其实惊天动地的事情。
你为别的家庭带去希望,却把无限的失望留给你的女儿。即便是这样,你依然希望我能理解,能体谅。我告诉你,我不能体谅更不能理解。即便是现在,我穿了军装,加入了你曾经呆过的部队,我依然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对别人真诚,为别人奉献,对我却只能是亏欠?
我不要知道你曾经多么辉煌,我更不要知道你有那么多的战绩,救了几车皮的好人,杀了几车皮的坏人。这些和我有半毛钱关系?你以为凭那些照片,凭那个分不清是城堡还是笔筒的摆设,我就会原谅你了?不可能!我恨你,依然!
徐琳唱完歌,并没有理会台下激动的观众,只是敬了一个礼之后,就走下来,回到自己的班级,所有的人都对她树大拇指,就算一直看她不顺眼的马悦也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唱得不错。”徐琳却一点都没有高兴,因为这首歌,又让她想起了“亲爱的”爸爸,和自己那个记忆里从来都没有完整过的家。
接下去的比赛不关她的事情,因此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听,反而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指导员上台来宣布不记名投票开始,大家排着队上前,把手中的纸条放进指导员手上的箱子里。徐琳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纸条还是空白,除了曹青,她已经不记上来唱歌的都有谁了。
低头看看,索性就把白纸对折,扔进了投票箱。回到宿舍,大家依然在叽叽喳喳讨论着刚才的比赛。周倩看她脸色不好,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刚才下台就见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徐琳扔下这句话,拿起脸盆就往外走。周倩喊住她:“哎,热水在这里啊!”马悦见她又恢复了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忍不住来气:“拽什么呀,不就是唱了一首别人没唱过的歌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最看不惯这种人!”
“马悦,你别这样说她,兴许,她是身体不舒服呢?”周倩担心地往门外看了看。
“她不舒服?我看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生理期,所以天天不舒服!”马悦不满地哼哼,边上听着的章露颖和张瑞娜都笑了出来“马悦,亏你想得出来!”
就在这时候,曹嬷嬷驾到,一来就是炮轰:“怎么?都闲着没事儿是吧?刚才在现场,都谁哭得最来劲儿啊?现在又笑得欢了?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吗?”
“报告班长!我们,我们在担心徐琳,她脸色不好!”周倩老实交代。
“报告班长!徐琳疑似生理期,所以情绪有点儿……紊乱”张瑞娜说到这里,大家低头闷笑。
曹青一个冷眼扫过:“我刚才说,谁哭了,回来五十个俯卧撑,怎么?当我的话是假的么?全体都有,便宜你们,就在寝室里做。五十个俯卧撑,自己数着!”姑娘们这下笑不出来了。原以为班长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来真的。一个个乖乖趴到地上,开始受罚。曹青则转向门外。
徐琳一口气奔到厕所,原本这是想洗个冷水脸让自己冷静一下,不知不觉竟放了满满一盆的冷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水都开始往外溢出来了。关掉水龙头,低头看看脸盆,翻了个白眼:“徐琳,你这是自己找抽!”她默默地嘟囔了一句,然后把头整个埋进水里。
外面飘着雪,屋顶的晒台上积着厚厚的雪,这种天气里的自来水是什么温度?徐琳一个猛子扎下去,只觉得脸上刀割一样的痛,什么叫冰冷彻骨,她算是体会了一把,憋着气,忍受着寒意从头皮钻到脑子里,化作冰刀切割着她的脑神经。她忽然有种自虐后畅快淋漓的感觉。
是我没事跑来这里自虐,越是讨厌却越想尝试。好好的芭蕾明日之星不做,跑来这边当一个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小兵。我自己疯了找抽,怨谁?明明这么很他,明明认为是他对不起我。为什么还要往他身上靠?
自作孽不可活!徐琳忍耐着,仿佛自己憋气憋得越久,脑子就能越清醒,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刚才那场拉歌比赛,最初个人感觉完全没必要那么认真地争输赢,不就是个余兴节目么?
排长和班长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搞得好像不是登台唱歌而是战场PK,那视死如归的表情哟,真受不了。徐琳默默吐槽,我究竟图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遭人嫌弃。
七想八想的徐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憋了多久,只觉得脑子越转越慢,心跳却越来越快,原本冰冷的感觉竟然慢慢被温热取代。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从这种奇异的感知中拉了出来,脱离水面的一刹那,冰冷的空气和水一起钻进了嘴和鼻腔。身体自然惯性对氧气的渴望直接把她呛晕了:“咳咳!”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紧接着一块毛巾兜头兜脸罩过来:“徐琳,想死吗?”徐琳的意识在这一刻统统回笼:“班,班长?”曹青脸都气红了:“你想干嘛?啊?好玩是吧?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疯!我让你疯!三十秒,收拾干净,外面雪地里做俯卧撑,做到你爬不起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