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持地压住心中喜悦,涵瑾只一牵唇,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笑道:“这颜色原就挑人,我还怕衬不起来,光是挑一件外搭的披风就费了好大工夫,也不指望搭出多惊艳的效果来,只要看起来不要太奇怪就好。”
抬眼看他,见他依然笑着,双眸却隐隐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东西,不好说是失望,或者失落更准确些。
未及细想,身子便向前一倾,马车晃荡几下停了下来,听得车夫从外禀报:“主子,到地方了。”
郦城这才回过神,见车夫已将车帘子打开,便一探身挑了下去。涵瑾照例借着他的臂力下车,好奇地打量起周边的环境,发觉自己正置身一座南北方向的石桥之上。桥北是刚刚来时的路,东西两侧错落矗立着几座房屋,桥南则连着一条宽敞的大道,道旁是两排东西朝向的门市房,大部分门前都摆了摊位,摊主的卖力兜售,夹杂买主的问价还价声,倒比桥北热闹不少。
涵瑾之前从没来过这里,有些疑惑地朝郦城问:“这是哪儿?”
“塔寺南村。”郦城倒是轻车熟路,说着向南迈动了步子。马路虽宽,路中央却还夹着一排摊位,加之行人穿梭其中,马车不好过,要进村就只能步行。
涵瑾一边紧跟着郦城一边在记忆库中搜索,终于一半意外一半兴奋地惊呼,“塔寺南村?!”
这地方她听过,可以说是后进村改造的一个成功典范。
塔寺南村隶属郦城北郊的塔寺镇,离着城区少说也有一百二三里地,照着现代的规划标准来看怎么着也得三环四环开外了吧。涵瑾刚刚所在的桥便叫塔寺桥,桥南桥北分别就是塔寺南村和北村,北村土壤也肥沃,面积也大,又有几处洼地做天然蓄水库,村民靠务农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勉强可以维持生计。
反观南村,虽与北村只有一桥之隔,村民的命运却大不相同。南村向西紧接塔寺镇驻地,村里的基本农田多被征用建了砖窑,往东十五里的莲青山则是塔寺镇与另一个镇的分界线,行政上是划归给了另一个镇,对于山上的林果、畜牧,包括由青云寺所带动的“旅游业”,南村的村民自然只能干眼馋却捞不到半分钱好处。便是与莲青山相连的这十五里,用作基本农田的土地质量也比北村差了一截,水源又受到砖窑的污染,根本不养庄稼。
虽说当初镇上建窑时也给了村民一些补贴,可老一辈的坐吃山空,到了这一代,砖窑所吸纳的劳动力也已达到极限,剩下一些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没正事儿,整天在本村甚至邻村寻衅滋事,治安问题、暴力事件频频发生。
这时候说起来,也就再往前推那么十二三年,南村的治安差还是远近出名的。这倒应了那句古话:穷山恶水多刁民。
风国三十七年,塔寺镇的老亭长因病卸任后,并没有按照例行的程序选出下一任亭长来,而是由王室直接下派了一个。说是下派,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相对霖城的官员来说,也跟流放差不多了。
起先,镇上的人见新来的亭长不过三十几岁,想着一般人在这个年纪能考上个功名也算年轻有为了,他却已经混到了“中央”级别,应当是有些本事的,就是不知这年轻人是犯了多大的错误才被降级到这里。除了感叹命运无常、天威难测,人们也就没把这位新亭长放在心上,毕竟成功是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的,谁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落魄的如同吉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的“外地人”身上?
也算不出所料,新亭长上任后终日酒不离手,正经事务全不过问,却整日赶着羊车满镇上瞎逛,碰见路上有人,必会停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两句,而后醉醺醺地在虚无的空气中比划一番,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继续赶路。
人们见此,也只当他被贬后意志消沉,精神上受了一定的刺激,行为也显得有些失常。只冲着他不贪财不好色,偶尔还会下地与农民一起干活,讨论土壤质量,关心粮食和蔬菜什么的,并未给塔寺镇带来过麻烦,对他也不排斥。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像这样继续下去,谁知在任期将满一年的时候,新亭长突然有了大动作。
手下的官员该提拔提拔该重用重用,该褒奖的褒奖该批评的批评,就连各村发展也有了全新的规划,什么土地适合种什么庄稼,如何种,都以书面形式清楚地列了出来,包括对塔寺南村的改造方案,把这些都做出个轮廓来,总共也只用了不到两年。
也是在这时候,人们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才幡然醒悟原来朝廷给他们下派的不是一个意志消沉终日郁郁寡欢的落魄书生,而是运筹帷幄做事雷厉风行的“神人”。时至今日,那位年轻的书生对塔寺镇来说依旧是神一样的存在,当时的人们甚至来不及记住他的名字,他便以猝不及防的姿态低调卸任了。
年轻亭长的不辞而别,又给他的人生增添了几分神话色彩。而被他改造过的塔寺南村也成了日后改造其他落后地区的范本,如今的中心街上聚集了据说是全霖城最正宗的擀面皮、羊肉串、乌贼烧、甜酒酿等小吃,这些不全是风国本土的食物,有一些是属于异国特产。
只是如今的辉煌并不能完全抹掉过去的贫瘠,塔寺南村到现在仍然被霖城所谓的贵族们视作底层社会的缩影,平常都连提不屑提起来,更不会到这里吃东西。涵瑾是没这种概念,在书院这几年倒也蹿辍过几次,却都被子弟们嗤之以鼻,一个人又嫌路远,再说这种地方吃的就是气氛,没个人陪着实在没意思,到这边来吃东西也就成了可望不可即的事。
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带她来到这里,更讽刺的是带她来的还是堂堂一国王子,贵族中的贵族!涵瑾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虽有郦城从旁提醒,每一样都浅尝辄止,可还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只逛了一半便已撑的走不动路了,捂着肚子大笑,“撑死了,怎么办,以后三天都吃不下饭了!”
郦城只轻笑着摇头,再不敢让她吃了,见她还满眼不舍地望着剩下的半条街,便安慰道:“今日就先回吧,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
“下次是什么时候?”涵瑾随口追问了一句,问完却不禁有些懊悔,这算变相邀约么?
郦城却没甚在意,很自然地回道:“等你有空,我也有空,就可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