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玉正在外屋赫连氏生前常用的榻上做着针线,听得推门声,头也没抬道:“姑娘晓得回来了?”
许久没见回应,这才撂下手里的活计,却未及抬头,便听噗通一声闷响,涵瑾已经瘫坐在了她的身边。与其说坐,不如说是涵瑾自己把自己整个人抛在了榻上,凤玉被她不声不响地走近,又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只以为这是小丫头的恶作剧,于是捂着胸口抱怨:“你是嫌我活的太长了,故意扮鬼来吓我啊?!”
说话间搭眼瞥了涵瑾一眼,不禁又是一惊。眼前的涵瑾顶着一头乱发,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苍白的一张小脸上找不见半点儿血色,真就没比鬼有多少生机,可不是应了她的抱怨?瞠目结舌了片刻,凤玉才想起来伸手碰了碰涵瑾的胳膊,带着些焦急问:“怎么了这是?可是又在外面闯祸了?”
说着叹了一声,“从小你就是个闯祸精,原以为长大了会好一些,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有点儿长进呢。”
说这话的时候凤玉暗自还在担心,看她们的姑娘现在这样,怕是在外面闯下的祸头不小,如今赫连主子一去,等于院里没了主心骨,万一对方找上门来……未等她展望完毕,便觉身子一震,却是涵瑾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到她身上。
涵瑾揽着凤玉的脖子,下巴抵在她肩上,凤玉还在嘟囔着什么,可涵瑾已经听不清了。现在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四个字:太可怕了。
生活了近十年的太傅府,被她视作第二个家的存在,知道这里从来不缺勾心斗角,却直到今天才真正看清它到底有多么可怕。涵瑾闭上眼睛,极力不去回想刚刚在碧尔鲁氏那里做过的那场噩梦,可那些片段却仿佛都有它们自己的意念,硬要植入到她的大脑皮层,将她的印象加深再加深,巩固再巩固。
事实上,涵瑾怀疑那根本不是一场单纯的噩梦,而是碧尔鲁氏对她所用的药物催发了某种机理反应,让她承袭了本尊生前的记忆。像这种多数重生者在第一次睁眼时就应该完成的任务,也许因为某些客观因素的干扰,或者涵瑾自身意识的抗拒,让在她重生之初并没能够圆满地完成,却在时隔了十一年之后,因为一次意外的药物催发而完成了。
或者,是赫连氏在天之灵特地托梦给她,让她帮忙了结生前的恩怨?否则,涵瑾实在没法解释她在梦里看见了那么多可怕的画面,甚至犹如身临其境地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遭遇,却为何一次都没被吓醒?为何醒来后没有因为惊吓而忘记一些内容,明明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所拼凑成的梦境,为何反而比芯片植入的程序还要完整、严谨、逻辑清晰?
梦境最开始时的场景是太傅府的大厨房后面,一个看身形差不多三四岁、身着浅粉色夹袄,扎着两个冲天辫的小姑娘脚下垫着一摞砖头,正踮着脚扒着窗户往里面看,不知是肚子饿了特地来这边踩点儿,还是尾随着什么人过来,好奇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虽然是背对着涵瑾的视角,涵瑾对小姑娘的感觉却很亲切,一股熟悉的气息牵引着她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想要看清小姑娘的面孔。
小姑娘看起来很专注的样子,加之涵瑾刻意放轻了脚步,很快就在离她只还有不到半米远的地方站定。涵瑾并不知道,或者并不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出于恶趣味的心理,想想自己如果这时候在她背后大喝一声,小姑娘的反应一定会很激烈,很有意思吧?反正离的近,涵瑾确信如果小姑娘因受惊不慎从垫脚的砖摞上跌下来,自己有足够的时间过去扶住她。
主意打定,张了张嘴巴却未及发声,眼前一道奇异的、五彩斑斓的光芒忽现,如同绳索将她和小姑娘栓在了一起,接着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绳索”急速收缩,巨大的力量几乎是将涵瑾席卷到了小姑娘的身上,确切地说,是将她嵌入进了小姑娘的身体里——她的灵魂与小姑娘的身体合而为一。
如此玄幻的场景,梦里的她居然没有半分惊吓,甚至没有半点不适的反应,仿佛自己天生就应该存在于小姑娘的身体里,因此顺理成章地承袭了小姑娘的意识,继续踮着脚贴着窗户的缝隙向里张望。
目光探入进去,才发现这扇窗户所对应的其实是整个厨房的一个小分支——单独划出来的药膳间,排除了小姑娘肚子饿了过来踩点儿这一动机,涵瑾脑海中迅速闪过三个大字:有八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年轻版的碧尔鲁氏正面向窗户站着,她身前的桌子上一碗似乎是汤药的东西正汩汩向上冒着热气,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小丫鬟背对着她,专心致志地守着炉子煎药。热气将碧尔鲁氏的面孔衬托的有些扭曲,涵瑾看过去的时候,她正一手捏着张方形的纸片,另一只手正拿着抹布在瓷碗周边反复摩擦着,似在清理什么痕迹。
涵瑾身子一颤,小姑娘在她之前看到的画面突然以回闪的形式呈现出来:碧尔鲁氏掏出一个纸包,悬在药碗上方轻轻抖了两下。再结合自己看见的一幕,涵瑾很快得出结论:碧尔鲁氏在给人下药!难怪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那么熟悉呢,原来是影视剧里的反派干坏事时的标准稿。
正想着,厨房门口突然响起一个温润的女声,“妹妹在做什么?”
都不用跟这声音的主人照面,涵瑾很容易就判断出门外站着的是安逸的正妻钟丽氏,她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碧尔鲁氏一惊,忙将纸片噎进袖中,以最快的速度调出一个笑脸来,转头道:“没什么,就是过来帮何妹妹看看安胎药熬好了没有。”
钟丽氏进屋来呵呵一笑,“主子能当到这个份儿上,妹妹果然是个贤惠又大气的。”
碧尔鲁氏跟着笑了两声,“只等何妹妹生下孩子,抬了姨娘便要分出去单住了,好歹主仆一场,如今我能照顾到的地方就该多照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