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以来,我几乎翻遍了各种版本的上古史,完全找不到任何类似的记录,窦加敦古物似乎与其他的史前文明都不相干,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在其他地方挖出来的「原始时代」遗迹中,也有使用各式陶土烧制而成的作品,但就是没有类似混凝土的素材。此外,其他民族的陶土制品大都有明确的用途,除了少数用於祭祀以外,大都用於日常生活当中。相对之下,虽然窦加敦也有陶土制的锅碗瓢盆,但更多的是一大堆的提奥和地形图模型。我很难想像这些东西在「原始时代」有什麽实际用途。它们反而比较像是工艺坊中的学徒,为了锻炼自己的技术而做出来的模型。
我相信,始前时代是没有工艺坊的,这样一来,我就更无法想像「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了。这个制造出这些模型的人,如果不是个超级天才,就是个穷极无聊的家伙。除非他能能预见後世的发展及需求,否则制造出的这些东西,在当时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硬要说的话也不是真的完全没用,也许他可以跟他的族人介绍各种提奥的长像,以及它们的特徵。各种山川的模型也可以充当地图,也可以跟他们的族人说他去过哪里,看过什麽。不过,在「原始时代」提奥肆虐,根本不可能做大规模的迁徙。而且如果这个家伙真这麽有心的话,「原始时代」的窦加敦应该会发展成像垂德一样的巨大部落。但是,窦加敦非但没有变成巨大部落,还有人口减少的现象。这些现象,都很难解释为什麽窦加敦会有这些模型。
再说,「原始时代」最重要的特徵就是制造壁画,而且也有不错的创作水平。在那个年代,如果想要记绿下提奥的长相,或是附近的地形图,他老兄大可用画的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地制作地形图模型?还有,他的地形图东一块西一块的,最东边的到达了马扬克洛湾,最北边也许还到过维齐查哈地堑。维齐查哈地堑我是去过的,当时我们骑着鵰整整飞了两天才到达。至於马扬克洛湾,虽然我没去过,不过就地图上看来,它与窦加敦之间的直线距离少说也有好几千拉弗蒂。「这个家伙」没事跑那麽远干嘛?如果说是要寻找水源地或平稳区,跑这麽远也不符合利益成本原则。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合逻辑了,却让我在这儿愁思苦想了好几个月。
碧蓝色的萨帕斯已经冒出头了,今天大概是萨历(注1)六月底了,只剩下半弧形的萨帕斯仍然绽放出迷人的蓝色光芒,不过再过两三天,可能就要一阵子看不到萨帕斯了。据说逻辑学之父路希尔都是在夜里写书的,他说静静的看着萨帕斯就可以给他灵感,不过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勒普勒民族身上就是了。
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些窦加敦古物,突然之间,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让我壑然开朗,本来解不开的问题好像再也不是问题,我得赶紧把它写下来。
仔细看看「原始时代」的这批窦加敦模型,比例精准,雕工精细,我相信制造出它的人,就算是个穷极无聊的家伙,也绝对不是一个没有逻辑的人。就以这些模型的材质来说吧!这些由混凝土制成的模型,即使历经了千年的气候变化,又在火山灰的层层堆叠之下,仍然保持得相当完整,这显然是经过严密思考後的行为。也许他还实验过不同的素材,但都没掺上火山灰的混凝土来得强韧。
此外,可能还有其他人也参与了这项「目的不明」的活动,毕竟这麽多的模型不像只出自一人之手。那我要说他们都是一些无聊的人吗?我想「原始时代」的人类,还要忙着打猎丶抵御天灾丶猛兽,应该不至於这麽无聊,不过他们为什麽要帮着这个发起者制造这些模型呢?也许那个发起着很有魅力?或是口才很好?舌灿莲花地说服大家一起来制作模型?即使如此,我相信至少就「制作模型」这件事来说,在他们心中一定具有某种意义,某种我想不透的意义。或许我不该一直去想,到底这些模型有什麽功能?而应该站在他们的角度来想这件事,想看看是什麽样的环境,什麽样的生活背景,或是经历了什麽样的事情,让他们想做出这样的东西?
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但是大部份的历史学家,包括我在内,可能都没这样想过。身为一个历史学家,也许可以凭着「原始时代」留下来的遗迹,推测出某个族群或是部落,大略的生活情形,但是,我们从来没认真地去想过,在这个部落中,「某一个」或「某几个」「原始时代」的人类,他们是怎麽想的?因为当时没笔没纸没文字,发生过的事也像没发生过一样。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天,某个人突发奇想,将烤完的肉片,可能是野噗肉或穴噶肉,拿去磨擦一下盐岩,惊讶的发现居然变得这麽美味,於是其他人起而效之,甚至还试着加入辣椒或是波提子的叶子,各种烹调技术的尝试就此展开。
「原始时代」的人类也许没那麽多的文化刺激,不过智商应该不会低到那里去。不知道喀起尔老师是不是也想过类似的问题,才会说出「史前时代的种族,绝不像你想得那麽愚蠢」这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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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果真的要回答「原始时代」的人们是怎麽想的?是什麽造成了「他们」这麽想的?诸如此类的问题,那我该怎麽做?我要怎麽开始?我要上哪儿找相关的证据啊?
就在我刚才看着萨帕斯的一瞬间,我想到了。
我记得逻辑学课本的最後一页,印的是路希尔临终前的遗言。逻辑课老师好像没教就直接跳过去了,因为它底下没有其他的定理或法则了,考试也不考。路希尔说:
「我研究了一辈子的逻辑,但最後才发现,最高深的逻辑其实是最严密的想像力。」
我不确定我理解的是不是路希尔本来的意思,但我猜他的意思可能是说:
逻辑本来就和想像一样,都是一个推演的过程。如果某个人想像了某个事件,而事件内容完全符合逻辑上推演,也不与已知的事实矛盾,那麽这样的想像力,也就是严密的想像力,可以说是很厉害的逻辑推演了。
按着我对路希尔遗言的解读。既然很难找到有关「原始时代」的记录和证据,那我何不发挥自己的想像力,重新建构一个「原始时代」的世界?基本上,只要符合逻辑推演的定理和法则,又不与已知的事实违背,这个想像的世界,在逻辑上也是站得住脚的。在这个世界里,我可以知道「原始时代」的人类是怎麽过活的,如何打猎丶吃饭丶缝制衣服丶磨制武器丶逃命,等等。也许他们也有他们的娱乐,他们的烦恼,他们的爱情。这些事情可能在历史的洪流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不过它们确实发生过。
也许的我肚子可能有一点饿,昏暗的光线也让我精神不济,但这几个月以来,就属现在这一刻,我的脑子最为清晰。也许有人会认为,我利用想像的方式来写历史,完全违背了历史学「力求真实」的精神,甚至到最後还可能被冠上「空想历史」的称号。那是最近某些学者新创出来的词汇,泛称那些空口无凭丶毫无根据的历史,就连民间传说或神话也被他们归纳进去。我不太喜欢这个新词,它表现得过於揶揄,而且居然还把非学术研究的东西也牵扯进去,这分明是知识份子自大的表徵。
即使如此,我还是必须承认,用想像力写出来的东西绝对称不上是学术研究。那不妨就把它当成一个新的尝试,毕竟,除了这个方法,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研究「原始时代」人类的思考方式。不过,关於这部份的研究经费,我可能还要再跟院长协商。
天色也愈来愈暗,校园内的煤气灯已经点然,我几乎看不见我写的字了,只能靠着感觉来移动手中的羽毛笔。窦加敦古物之谜,现在大概就只能想到这里了,接下来就是看我的文化考查通行证,何时会通过,以及我该如何发挥想像力,重新建构出「原始时代」的世界。我不知道我会写出什麽东西来?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完成这个,既是想像又绝对存在过的事实,毕竟窦加古物就铁铮铮的摆在我手边。
它们一定有它们的故事,只是没被记录下来而已。我将重现这些故事,这项工作就从明天开始。我不能再写下去了,再写下去榭马克大道上的店都要关了,我还想吃到丽绮小馆的滑蛋噗肉曲覃盖饭呢!
注1:以萨帕斯绕隆克尔运行设计而成的历制。萨帕斯绕隆克尔一周为一个月,十二个月为一个循环,称为一年。每个月从三十到三十五天不等,一年有四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