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宿醉之后童静柔便再没见过赫连桀。
她依旧每日前去赫连桀帐内打扫,只是未见他踪迹。袁雅音说他奉命出征,走的匆忙都未来得及跟王妃交代。
童静柔想,走的这样仓促,战事一定很吃紧。只是这北冥大军自十年前一役已名声大振,而今又有赫连桀一手训练,天下难逢敌手,是何人有这样的胆量敢同北冥铁骑一争高下?
心中想着,手上的扫把却不曾停歇,未看前路,却直直的撞上一堵肉墙。
童静柔揉揉撞的发疼的鼻子,定睛看去。
一名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面前,刚才撞到的便是这人胸膛。
“四皇子!”认出来人,她有些惊讶。
“柔儿,撞疼了没有。”那四皇子依然浮夸,说话间就作势要来查探她的伤势。
童静柔后退一步,以扫帚挡在身前,正色道“奴婢并无大碍,四皇子不必担心。”
他冷哼一声,自顾自的找了地方坐下,饶有兴味的看她“你好好的公主不做跑来皇兄这当个丫头,图的什么啊。”
童静柔想,看来这家伙已摸清了我的底细,还真是说到做到。
见人家并不理自己,他又继续道“你是贪图我皇兄美色亦或是你是东国派来的细作?”越猜越离谱,越说越夸张。童静柔气的抡起扫把便向他挥去,也不管什么皇子不皇子的事情了。
那四皇子从小习武,这一击对他而言无疑是隔靴搔痒,那“凶器”连他衣襟都没沾到就被一把接了过去。他嘻嘻笑道“招式不对,力道不够,你这也想杀人?”
“杀你我都嫌浪费力气。”见他玩的起劲,童静柔索性松了手,自己坐到桌边歇着去了。
他扔下手中扫把,跟着也坐过来,好声道“你每天拾掇这么干净干什么,我皇兄又不在,不如跟我骑马去吧!”
“我怎知大将军何时回来,若是他回来见这屋子没人清理不知又要如何责罚我了。”
“阿鼻阿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没个三五十日回不来。”他凉凉道。
“阿鼻阿?”闻言童静柔瞪大了双眼。她说这天底下有谁敢与北冥过不去,连那回鹘也要忌惮赫连桀三分的,可眼前来犯的是这阿鼻阿······
“阿鼻阿怎么了,皇兄照样收拾他个屁滚尿流!”他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走到榻前,双手一抱头,向后躺了下去。
静柔上前一把将他拽起来,急道“你知道什么,阿鼻阿可与中州西京不同。这阿鼻来源于佛教语,涅槃经上说,阿者言无,鼻者言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所以无间地狱亦称为阿鼻地狱,是永不超生之人受苦受难的地方。阿鼻阿地处沙漠极荒芜之境,族人世代以恶为美。装扮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于是他们的军队又被称为鬼军。传说他们茹毛饮血,杀人如麻,在战场上更是烹食敌人尸首果脯。且阿鼻阿士兵耐性极强,北至寒冬南至酷暑没有哪一处是他们不能生存的,你皇兄此次遇上的可是名副其实的劲敌!”
见她说的如此严重,他的眸子瞬时瞠的老大。“果真?”
“我还骗你不成。”童静柔轻声叹道,心中焦急却不得其法。
“我道是如何劲敌走的如此匆忙,现下知晓是这鬼军也就不奇怪了。饶是北冥军队再强悍,赫连桀再足智多谋,恐怕这一仗也是不好胜的。”她继续喃喃道。
当年在东国,童静柔的父亲曾同袁将军商讨过防御阿鼻阿之计,但最后却无果而终。童先国回来说,这阿鼻阿怕是无间地狱放在世间的业障,是地狱之口,专嗜在世之人。东国士兵再英勇,一旦与对方交手也是胜算全无,只恐怕都要被拖入那无间地狱之中,永不翻身。可见这阿鼻阿的有多可怕。鬼军军军队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至今未曾听说谁在他们那里讨到过便宜。
“还在这跟我蘑菇,快回去找你父皇商议对策去。”见那要了命的四皇子动也不动,童静柔索性将他推出门去。
那人就这么愣愣的被人推了出去,呆呆的似还没回神。往前走了几步才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道“对了,我叫赫连晟。”
她现在哪有心思理他叫什么,只敷衍的应了声,催促他去了。
又过两日,前方来报,北冥军队不敌鬼军,已退至周山一带。留守将士腹内莫不七上八下,唯恐北冥此次难逃噩运,一时间军营谣言四起,更有传言说鬼军乃地狱邪兵,专为讨伐人间而来。
反观营里赫连桀的那些莺莺燕燕,平日里恨不得独占恩宠,极尽取悦之事,但真当自己男人上了战场生死未卜,却还照旧装扮的花枝招展,扑蝶弄叶。
童静柔与袁雅音坐在回廊处,眼见远处园子里得一众女人嬉笑连连。
袁雅音喟叹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钻儿也冷声说。“要我说,这些女人一个都留不得。将军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肯定跑个精光。”
这些女子要么出身风尘要么是征战得来,哪里有什么情分可言。赫连桀在一日,她们便敷衍一日,倘若北冥灭了又或是赫连桀没了,这些人肯定作了鸟兽散,另觅新枝去了。
说话间,远处来了个作丫头打扮的人,走近了,见廊子里三人坐着,也无其他言语,只同童静柔道“大王妃请童姑娘过府。”
别了袁雅音和钻儿,童静柔随那丫头来到了将军府。
平日在军营里呆惯了,冷不丁见这亭台轩榭,雕梁画栋童静柔顿觉稀罕。一面走一面看,心中暗叹,这将军府虽比不得郁王宫气派却有其精致之处。假山喷泉自是不必说,单说那湖中画舫,起初我以为是供夫人小姐们游湖泛舟所用,可仔细一瞧,却是个白色理石拼接雕刻成的亭子。那画舫一半深入湖中一半靠在岸上,舫上还有同样材质制成的桌椅茶具,精致异常,不得不感叹这建造者的匠心独运。
又走了一段,只见不远处蓝光耀眼,闪亮异常,不知何物,待走近来看,原来是一段蓝色玛瑙铺就的石子路。那路只一段,并不长,却处在这院子中心,四周像是从此处散发开了各色石子路,通向府邸深处。那颜色湛蓝,走在上面仿佛置身海面,煞是奇妙。
转了几个弯,至一处大屋前那丫鬟停住身形,回身叫静柔在这候着,自己进去通报去了,不多会又出来,示意王妃请童静柔进去。
童静柔前脚才踏进房门,就见那日在雅音处撒泼的北冥郡主赫连芊芊正在左侧好端端的坐着,堂屋正中端坐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看她模样不过二十上下,眉如远山,眸如星黛,唇似樱桃,肤如莹雪。头上窝着只坠马髻,髻上斜插一支纯金凤尾簪,那凤凰眼珠处嵌了两枚硕大的红宝石,凤尾更是做了镂空状,看上去越发的生动,发顶一朵玉镂雕丹凤纹簪,瞧这不俗的气派,定是赫连桀的大王妃方恬儿无疑了。
见童静柔进来,二人将目光齐齐投了过来,待那丫头问了安回了话大王妃才谴她去了,只留静柔一人站在这堂屋中。
童静柔略略一欠身,恭敬道“王妃万安,郡主千安。”原本她是不必行此礼与他们的,真要论起来自己也是千岁之盛,可仔细想来她这千岁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跟赫连桀曾经约法三章,自己此刻身份只是婢仆,想来还是行了礼了事。
“童姑娘不必多礼,早就听芊芊说他皇兄身边的侍婢都美的跟咱们北冥皇宫里的公主似的,想来我还不信,这一见果然,瞧这通身的气派,不是公主又是为何?”见童静柔颇识大体赫连王妃满意的笑道。
“王妃谬赞。”静柔颔首谢道。那赫连芊芊却冷哼一声,满脸的忿然。
王妃只瞟了她一眼,又转过头与童静柔笑道“听闻姑娘博览群书,上能知天文,下可知地理,又出身豪门,想必见识不俗。”
她笑,这大王妃说了这些个恭维的话,其实只一句,你知不知晓鬼军的事。宫里人就是这样,明明心里想着却不肯说,偏要别人主动点破,遂了自己心愿。
“王妃是想问我鬼军之事吧。”虽说从小生于官宦之家,可童静柔却全然不习惯这种谈话方式,直截了当的道明来意才是她的处事之道。
“正是。”
“静柔乃一介女流,对阿鼻阿所有知晓都是来源于史书记载,旁人口中,并不曾真的见过鬼军。但我想,这世间万物不过血肉之躯,只要是血肉之躯便有相克之物。”
王妃听罢不住点头,颇为赞同她的观点。
“不瞒童姑娘,父皇数日前已召集众大臣商讨退敌之策,可北冥朝中对鬼军之事有所了解的大臣少之又少,至今未得一良策。”她顿了顿又道“我夫君出征已有月余,可战场之上鬼军丝毫不见败迹,反倒是我北冥士气不振,人心涣散,已然吃了几次败仗,再这样下去,恐怕国都危矣”
“皇嫂!”见王妃竟同一个外人说了这些紧要话,赫连芊芊高声叫道。
王妃一摆手,示意她噤声,接着道“我知姑娘慈心,不然不会屈就在这北冥军中做一小小侍婢。还请姑娘仁慈,施计设法救我北冥于水火。”
童静柔万万没想到她叫自己前来是这个目的,原以为只要道出所知便无事了,眼下看来这只是个开始。
“王妃此话静柔实在愧不敢当,静柔自问没那本事与鬼军抗衡。”她说的也是实情。
“我皇嫂让你去就去,哪那些废话!”见她不允,赫连芊芊大声吼道。童静柔睨了她一眼并不理会,与此同时王妃索性从八角椅子上站起身来,踱至童静柔身前,拉起她的手道“姑娘尽力便好。明日父皇会派四皇子领兵支援大将军,我知你二人一向交好,姑娘便随他一同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