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清妹子,”婉香攀着梯子挪上来,拍着她的肩,“该吃饭了。”
“我不饿。”冰清转头,几缕发丝垂落嘴角,眼中有雾气迷蒙。
婉桂也在屋顶坐下,正看到墙外杜鹃缤纷如霞,再偷眼冰清单薄的形影,一口气就这么叹了出来。
人比花娇,却不比花儿烂漫恣肆、没有烦恼呵。
“你这是何苦,穆提督有勇有谋,此去大胜而归,指日可待,你水米不进地折磨自己又有何用……”
“姐姐错了,闻笛为国征战,我怎会不吃不喝地折磨自己让他操心。我只是不想看到她们的嘴脸,我忍够了。”冰清面庞纤瘦了些,眼神却冷静无比。
婉桂叹气不跌。
闻笛一走,冰清不说话了,婉香不说话了,洛寄也不说话而来,严姨娘冷不丁少了这么多伴唱,也懒得和冰清打擂台赛了。
家里,好安静。
闻笛走得隐秘,只抽出一盏茶的工夫,与冰清在梦璃桥话别。火光缠绵水上,镀金涟漪如蛇,他良久没有说话。
心里想得话,他说不出口。
冰清,如果我死了,你不要执拗。
冰清,如果我死了,你要等下一个缘分,你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时不待人,避开她眼底薄薄的泪影,他还是说了,说得决绝而直白。
冰清猛然俯下头。
来的路上,她反复叮咛自己,不能落泪。
可生离的人,彼此相对,说着死别以后的事,想平心静气,谈何容易?
他第一次抱了她,因为她落泪了……
仲篱派人催闻笛上路,冰清的头哭得很痛,从袖中取出榴花丝帕,系在闻笛腕上,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微笑。
“闻笛,记得乞巧之约。”
风袭来,花香四溢。
冰清从回忆中惊醒,环顾四周,她还在自家屋顶上,身边还是婉桂。
“妹妹啊,下去吃饭吧。”婉桂有些怯了,冰清的脸色实在苍白得可怕。
洛寄已经暗中命人收拾东西,也偷偷召集慕苏城的官员,商量大计,虽然口风很严,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怀河、煦阳、平阳三郡造反的事,如夏末熏人的气息,烦闷了慕苏城所有人的心。
三郡兵马不动,闻笛还没有动手,双方就这样对恃着,等待交锋的日子。
“闻笛,你在哪里?”冰清喃喃自语。
正在泅渡湘水的闻笛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回身遥望。
“提督,有什么不对?”杨秀问。
闻笛摇头。
多半是太想冰清了,他有点幻听。
湘水军营的船队在平阳郡十里开外的分流处转向,选了一条远路:先要绕过梦姑山,再从峡谷穿出,逆流而上,通到平阳郡人烟稀少的东南角上。这条路隐人耳目却十分险峻,闻笛不敢大意,让仲篱、武略各带一队人马,从岸边两人高的伏草间行进,剩下的人,分三批走,都打扮做商队,划船撑筏,载着一箱一箱夹带武器的货物,装出悠闲的样子,走向未知的远方。
闻笛把榴花丝帕仔细揣在怀里,捧起望远镜筒。
“这山刀劈斧砍,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他轻声说。
“是陡了点,不能翻山走旱路了,不过敌兵也无法伏击,除非他们是猴子。”杨秀说。
一只灰鸽扑棱棱地飞过来,落在闻笛肩头。
杨秀解下竹筒,抽出纸条,捧给闻笛。
“提督大人:平阳郡太守已归附怀河郡,兵马提领黎温鉴愿意效忠主上,派人在谷口接应,提督万事小心。”
“还好,还有可用之人。”闻笛晃了晃火折子,把纸条烧了。
“黎家是骁勇世家,深沐皇恩,后辈人还有些良心。”杨秀说。
闻笛明润的眼睛映着水光山影,清逸脱俗。大战在即,他反而平静。
“有没有良心,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敢说啊。”高瞻用力撑了几篙船,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闻笛看了他一眼,眼神似有赞同之意,嘴上却不予置评。
傍晚,落日长河,九曲十八弯江平水阔,映着山色,十分壮观,闻笛算了算路程,等天黑下来,星辰一起,谷口就到了。
闻笛所乘的木筏已绕到先头部队,第二梯队、第三梯队逐步放慢速度,与第一队拉开距离,这样若前方出事,后面两队还有反应的时间和援救的机会。
火光映得江水通红,谷口尽在咫尺,一个年轻人,高举黄玉虎符,立在船头,正是逢时,他身后半步之远,便是黎温鉴。
高瞻正要喊话,早被杨秀按住,闻笛也皱起眉头。
逢时和黎温鉴大气都不敢出,十分紧张,逢时明明看到闻笛,却不做声。
闻笛示意高瞻继续往前撑船,杨秀将木筏上平放一排的箱子落在一起,让后面的士兵都能看到。
这是一个暗号。
代表危险。
紧张的气氛从第一梯队导向第二队、第三队,小船、木筏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渐渐散开,从三队变为五队,做好了彼此援应的准备。
第一队与谷口“援军”的兵船擦肩而过时,黎温鉴微微摆了摆手,示意闻笛继续往前走,不要停留,逢时则露出一个苦笑。
杨秀马上意识到逢时和黎温鉴的身份败露了,他们在谷口不是来接应,而是被迫来诱敌的。
“是不是他们?”一个人向黎温鉴走来,手中锋利的匕首搭在黎温鉴肩头。
听到熟悉的声音,闻笛非但不抬头,反而背过身去,高瞻赶忙将船划入暗处,早有几艘小船挨过来,把闻笛的木筏遮住。
这个声音,是那天劫持冰清的蒙面汉子。
鸾笙教果然与怀河郡王勾结。
“秦将军别急,我又没见过穆提督,哪里认得?”黎温鉴面容清秀,声音也和人一样温和。
逢时虽然身手矫健,定力上却差一点,眼见着冷汗就顺着脊背往下滑,倒是黎温鉴应对裕如,谈笑风生,使劲浑身解数分散蒙面汉子的注意力。
蒙面汉子收回匕首,指着逢时,问道:“这是不是穆提督的船队?”
“这多半是个商队,我不认得船上的人。”逢时为黎温鉴的淡定所染,平静了许多。
蒙面汉子冷笑一声,盯着散乱的船队,忽然说:“拦下他们,搜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