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闻笛醒来,天已薄亮。
肩头包着草药,气味熏人,他动了动手,身边的仲篱立刻调头。
“提督,没事吧?”仲篱扶他坐起来,在桅杆上垫了一个麻袋,让闻笛靠着,递上水壶。
喝了几口水,闻笛眼睛清明了些。
秋水剑还紧紧握在手里,只是血迹不见了。
“提督,”仲篱的声音还算平静,手却微微打颤,“昨夜,折了五百个人。”
闻笛点头。
“武略也……”
“知道了。”闻笛不想听他说完。
“咱们是秘密行动,没法儿把俘虏带走,所以……”他把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做得好。”闻笛闭上眼睛。
“秦初安还在咱们手里。武略昨晚带人急追,把两个逃向平阳郡报信的兵杀了,他本来就受了伤,一路疾奔,倒下了就再没起来。咱们是按原路走从平阳郡上岸,还是绕过梦姑山,从煦阳郡上岸?”
“去煦阳郡。秦初安的兵没回去,平阳郡一定会察觉。”闻笛说。
仲篱应了一声。
想起昨晚的险境,仲篱有些后怕,尤其是闻笛被暗器射穿肩膀,一头栽进水里没了踪影,幸好闻笛把手伸出水面求救,不然主将淹死了,这仗就不用打了。
仲篱去传令的功夫,闻笛拿出怀中的丝帕,艳若云锦的榴花上绣了两行小字:“元来都在榴花上,百摺芳心一并红。”针脚细密如发,针针是思念,针针是牵挂,如果昨晚他葬身此地,不知冰清作何感想……
千里之外,冰清家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不速之客登门造访,洛寄脸都黑了。
莱凤举。
莱凤举竟在闻笛与秦初安斗得天昏地暗的节骨眼上跑到洛寄家。
杜孝铭陪在他身边,嘴角笑意清淡,看到洛寄眯起眼睛打量着莱凤举,他笑道:
“老大人,莱公子听说您和二小姐遇到匪徒,受了好些惊吓,特来看看您。”
洛寄没搭话。
莱凤举的老子投靠了怀河郡,而他,按照闻笛的命令,守着慕苏城,按理说,莱凤举和洛寄已是敌人。
“莱公子……”洛寄不知杜孝铭打得什么主意,莫非他把莱凤举带到自己这儿,是让自己稳住他,然后他去外头带人来把莱凤举拿下?
可杜孝铭笑吟吟的,手上悠闲地转着扇子,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总不至于……
杜孝铭投靠平阳郡了吧……
这么一想,洛寄炸毛了。
“老大人,”莱凤举做了个揖,笑容有些尴尬,“杜大人说,上次来您家里做客,您还有意将洛小姐许配晚生。”
洛寄头发全竖了起来,干笑了几声,说道:“莱公子先吃口茶,歇歇脚,杜兄,借一步说话。”
将杜孝铭扯进厢房,洛寄压低声音问:“杜兄,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平阳郡太守可是逆贼,我把冰清嫁给他,我不成贼党了?”
“老大人,”杜孝铭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正因为此一时彼一时,我才要劝大人,把洛姑娘嫁给莱公子。”
“可是……”
“老大人醒醒吧,莱公子都告诉我了,穆闻笛根本没有胜算。”
洛寄后背漫上一层冷汗。
“为什么?”
“你以为怀河郡王手里只有一个郡的兵力?老大人,怀河郡王的父亲可是昭南王,是亲王!先王还在时,他手里是有兵权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昭南王一家在怀河郡却是举步维艰、一穷二白。一个皇亲贵戚衰败得如此之快,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你是说,他是装穷?”
“不错,皇位争夺之时,群龙无首,几位皇子暗中调集兵马是常有的事。昭南王趁乱把家财、兵马移走,根本没人发现。他与生母玟月太妃作壁上观,谁也不帮,无论谁继承皇位,他们都是无功无过,得不到封赏也不至于掉头。等主上继位,太后把玟月太妃逐出宫门,怂恿主上把昭南王逐往穷山恶水,还派了眼线,监视他母子二人的一举一动,就算如此,他母子二人的封位还在、命还在,财产和兵马也保住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那他转移的兵马去哪儿了?”
“老大人见过,就是鸾笙教。”
“什么?鸾……鸾笙教?”
“不错,昭南王苦心孤诣才把鸾笙教培养到今天的势力,慕苏城毕竟离怀河郡远,不知道鸾笙教的厉害。可平阳、煦阳两郡常有官员被鸾笙教恐吓,早已人心惶惶,两郡郡守明知道怀河郡有问题,却没人敢对主上提起。鸾笙教的弓箭手、刺客数不胜数,不然煦阳郡、平阳郡太守也不会三两下被他们制住。鸾笙教一成气候,昭南王就服毒自尽,好让太后安心,他一死,儿子才从世子获封为怀河郡王,能掌一郡权势,不必苦巴巴地守着封地过日子。有鸾笙教,有一郡兵力,再有两郡相助,还有老子留下的万贯家财,他有十成胜算。老大人醒醒吧,把侄女嫁给莱凤举,就等于和怀河郡王的手下攀上亲,等皇位易主,您高官厚禄不绝,否则,呵呵,恐怕一家老小的命都保不住了。”
他说完,洛寄汗流浃背,跟从水里爬上来一样。
“对了,莱公子听说,怀河郡王三天后就要领兵攻打京都,三郡联手、势在必得。老大人若是平阳郡太守的亲家,自有人接您去平阳郡避难,否则,铁蹄之下,您和如夫人、两位小姐性命如何,也未可知啊。”
杜孝铭“啪”一声抖开扇子,冷哼了一声,旋脚走了。
洛寄颤颤地缩进椅子。
足足一个时辰,莱凤举坐在前厅喝茶,杜孝铭坐在旁边凑趣,而洛寄在厢房抹汗,一言不发。
严姨娘不放心,派珊瑚去前厅请洛寄到上房来。
“你怎么了,欠人家债了?”严姨娘在房里等了半天,洛寄才灰白着脸色进来。
洛寄嗫嚅了半晌,算算家里,也就严姨娘还算个倾诉对象,便把杜孝铭的话说了。
“你驴脑袋啊,这时候自然保命要紧,把那个丫头嫁给莱家完事,日后,若真的皇位易主,咱还能沾沾光,若是怀河郡王败了,她不算咱家亲生的女儿,咱就说是她自己想嫁给莱凤举的,是死是活随她去。”
洛寄脑袋“嗡”地一声。
他虽然不把洛冰清当女儿看,却没想过害她的性命,何况冰清和闻笛还救过自己的命。
“你还犹豫什么?”严姨娘踹了他一脚,气急败坏地说,“她不愿意,你就让家丁捆她上花轿,甭管死活,先弄进莱家再说,她要哭要闹要上吊,横竖有莱家人管。都什么时候了,你不看我的面子,不顾我的命,难道连婉香婉桂的安危也不顾及?”
洛寄灰头土脸地坐着,眼睛睁得老大,大颗大颗的汗珠往地上淌。
良久,他叹了声气,说道:“就按你说得办。”
门口摆得的花盆“咣啷”一声,严姨娘脸色一变,忙冲出门去。
“喵!”婉桂养得猫无措地蹲在地上。
“死东西,又打碎我一盆金桂!”严姨娘响亮地啐了一声,眼睛偷偷瞟了一圈,见四下无人,院子里静悄悄的,才放下心来。
花乔蹲在灌木丛里,听见严姨娘的门关上,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