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见冰清还在佛龛前笔直地跪着,她打了个呵欠,说道:“新娘子,你在佛前跪了一夜,不困吗?”
“我要等凝霜的消息。”冰清说。
“我赶紧出去给你问问,不然你把膝盖跪弯了可怎么好!”梅儿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梳洗了一番就跑出去打听。
冰清盯着三束燃尽的香,目光沉静如水。
无论是喜讯还是噩耗,她都受得了。
梅儿不多会儿就回来了,冰清听她步伐轻快,心已放下一半。
“真是奇了,本来太守想来个瓮中捉鳖,结果鳖没抓到,饵食也不见了。”
冰清笑出声来,笑了很久,把梅儿吓得直蹦。
“新娘子,你又癔症了!”
“没有,我只是羡慕。”冰清扶着桌子站起来,淡淡地说。
凝霜逃出去了,她高兴。
可她还困在这里,还要为不知身在何方的闻笛担忧,不能陪他在战场上共度生死。
所以,她羡慕凝霜。
昨夜,黎温鉴去营部大牢营救凝霜没遇到什么障碍。逢时在平阳郡布置的人找了三辆大车,黎温鉴和仲篱的手下都躲在车里。一行人先去了黎温鉴的旧部暮鼓军营,仲篱自称是押粮的伙计,请新上任的暮鼓提领文谛说话。
按照闻笛的指示,仲篱此行不仅要帮黎温鉴救出凝霜,还要策反平阳郡的军官,好方便日后夺取平阳郡闸关,切断平阳郡与怀河郡的水路。文谛原是黎温鉴手下的军官,对黎温鉴十分敬重,仲篱打算先从他下手。
文谛不久便出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卫兵。看到仲篱,他眼中闪现疑惑,仲篱面如冠玉,眉宇间有天纵睿气,实在不像押粮草的伙计。
黎温鉴躲在车里,轻咳了三声。
文谛听到他的声音,不禁面色一变。
仲篱袖中藏着暗箭,文谛若敢吵嚷,仲篱立刻要他性命。可文谛立刻屏退左右,故意提高声音,问了几句粮仓的情况,等两个卫兵走远,才压低声音说:“提领怎么回来了,莫中了太守奸计,快走吧。”
仲篱松了口气,让文谛附耳过来,说道:“我是主上的人,奉命讨贼。”
文谛感觉一块冷冰冰的东西撞入袖管,用手一摸,颤声说:“虎符……”
“不错。主上钦赐黄玉虎符,见此兵符,如见圣上。”
“臣下……遵从主命。”
“那便好,请提领帮黎大人一个忙。”
“黎提领要救廖姑娘?”
“不错。”
“可是,”文谛皱起眉峰,“营部大牢重兵把守,全是太守亲信,恐怕……”
“太守亲信?太守亲信就甘心做叛贼吗?太守亲信就甘心服从一个靠女人钓鱼的孬种太守吗?”仲篱冷笑。
“明白了,”文谛会意,“大人口齿伶俐,想必能说动营部大牢的官兵。如果说不动,下官手里还有几百精锐,能护送大人和黎提领杀出重围……”
“不必杀出重围,若被发现了,你就说你是押着黎大人来见太守的。”
“好……”
文谛很快点起兵马,宣称要护送粮草去总兵营部,一行人明目张胆从官道进发,反倒没人怀疑,也没人上前搜检。
“等一会儿我和黎大人先进去,看看能不能说动营部大牢的官兵帮忙,”到了总兵营部,仲篱向文谛交代,“若是失败了,我会砸碎这只杯子,”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瓷杯,“听到响声,大人就带兵冲进来,把黎大人拿下,直接带到太守面前。”
“全凭大人吩咐,只是,把黎大人送到太守那儿,就是羊入虎口了,大人还有没有后招,能保住黎大人的性命?”
“当然有,黎大人是忠良之后,如果没有万全之策,我断断不会让他走这一遭。”
如冰清和闻笛所愿,仲篱与黎温鉴下到营部大牢,仲篱凭三寸之舌说动了驻守官兵,黎温鉴虽没说话,可他作为忠臣良将的代表,一身正气地站在仲篱身边,也多多少少起了作用。黎温鉴在平阳郡的人缘一直很好,何况他盗印是忠心于主上,来此救人是忠情于爱侣,在此驻守的官兵不服莱太守投诚怀河郡王的有一大半,谁肯为莱太守为难黎温鉴?于是,仲篱顺顺利利地拿到牢门钥匙,救出了凝霜。侵晨之时,仲篱护送着黎温鉴和凝霜回到煦阳郡,与闻笛的军队会合。太守气得直吐血,责问营部士兵,凝霜怎会莫名其妙消失不见,营部士兵只称不知,太守查来查去也弄不清是谁放得水,怀河郡王派亲信来看太守,明确交代这件事到此为止,请太守尽快转移兵马到怀河郡,准备三日后重新出师。
凝霜一见到闻笛,马上说了冰清盗印的事。闻笛和仲篱都对金印是谁偷得有诸多揣测,总以为是主上的人,谁知是她!
“我当是谁这样机灵,原来是洛姑娘!”逢时叹道,“副将啊,你们今晚该冒险试试,能不能把她也带出来。”
“得了吧,副将也没带几个人,别救不出洛姑娘还把自己赔进去!”杨秀说。
仲篱做了个“嘘”的动作,指了指陷入沉思的闻笛。
杨秀和逢时忙闭上嘴。
“冰清,果然是你,只有你不肯缺席我的朝夕。可我,当真不愿你卷进来。”闻笛默默想着,心中一阵悲凉,眼角也湿了,可在众人面前,身为主帅,他只能隐忍。
既然黎温鉴能救凝霜出来,他也无论如何,会救冰清出来。
“行军辛苦,廖姑娘不便跟随。附近有村舍,廖姑娘若扮成村姑,找个农舍借住一阵,应当不难。”杨秀怕闻笛顶不住,赶紧招呼大家该上路的上路、该下乡的下乡。
“好,我先安顿她,再去追你们。”黎温鉴看凝霜的目光温柔得能淌出水来,看得凝霜不好意思。五年不见,两人心里都有许多感触,存在心里,不知如何表达。凝霜总觉得和黎温鉴的重逢会是缤纷而浪漫的,谁知道相逢之地在牢里,见面话也说不上一句就被仲篱等人一叠声地催出来,登车逃命,真是狼狈而慌促,让她惊喜又无奈。
“提督,”凝霜向他福身,说道,“冰清姑娘为你守身如玉、铤而走险,您千万保重自身。若您有个三长两短,她必不独活。”
闻笛苦笑。
保重二字,是他最难做到的。
仲篱派了两个人护送黎温鉴和凝霜,又传令全军,继续行进。
“仲篱,”闻笛叫住他,“今晚你带一队人,去平阳郡夺闸。”
“要不要我现在去京都向主上讨援?”逢时问道。
“主上手里的兵马不多,镇守京都也未必够用,你带着黄玉虎符,去敏阳郡求援。你一定和仲篱保持联络,如果他请到援军时你已经夺下闸关,援军就可以从水路开进平阳郡,如果夺不下,你就带着他们绕过梦姑山到煦阳郡,先与我会和。”
“又绕梦姑山啊……”逢时想想就头大。
那个九曲十八弯的水路啊……
晨光乍现,天空晴朗无云,闻笛眯起眼睛,看着树缝中投下来的阳光。
“今晚,我们要杀一杀煦阳郡的锐气……”闻笛说。
“提督是要各个击破?”仲篱笑道。
闻笛没有回答,只微笑着说:“太久没有这样好的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