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雯，碧雯，朱碧雯！”
李必闻翻个身，假装听不见。她其实早就醒了，那声音如催魂索命一般，直在她耳旁呼唤。可她除了佯装熟睡，还能怎么样？
李必闻此刻两腿发软、双足冰凉，可她的脑子并没有坏。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晚十一时半准时关灯上床，她躺在自己卧室的单人床上。她更加知道，相依为命的外婆随老年登山团去游览名山大川，已经离家半月。
那么请问，究竟是谁在半夜三更，如此清晰地在床边唤她？家中明明只得李必闻一个人啊！
“碧雯，碧雯，我知道你在装睡！”
李必闻简直希望自己的耳朵聋掉，可那怪声却接连不断传入耳廓。
“我都叫了你三四天啦，你始终不理我！”
是啊，这该死的情况都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怎么还不快快消失！李必闻觉得她那颗心脏的承受力都快被逼迫到极限。
“碧雯，你放心，我不是要加害于你，我有话要同你说，唉……”
那声音竟然还会叹气。
虽然装睡的伎俩一早被看穿，李必闻依然秉承了打死不睁眼的应对策略。她卷曲着身体，紧紧将枕头拥在怀中，裹紧棉被一动不动。她心里不停哀求：“我没话同你说，我没话同你说啊！你走啦！缠着我做什么呢！”
“朱碧雯！你胆小如鼠，简直让朱家祖辈的先人们蒙羞！”
那声音不光会叹气，还会发脾气啊。
哼！发脾气这种事情，谁又不会呢？
李必闻原本吓得心惊胆颤，突然气血上涌，蹬开被子翻身坐起，大声呵斥说：“朱家的人关我屁事！晚晚叫魂烦不烦！姑奶奶姓李！不姓朱！”
瞬间寂静下来，四下里一片漆黑。索性，至少她确实还身在自己的房间里，并没有穿越去奇怪的时空。
那股怒火宣泄掉以后，李必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谁给她的胆子？
黑暗中若有似无的呼吸声，验证了这些天的怪声根本不是幻觉。房间里除了李必闻，还有别的东西。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刚才冲那“东西”发了一通火。她真是追悔莫及！
“好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我就说这么多……”李必闻连忙又乖乖躺倒，钻回被窝里，顺带补上一句，“有怪莫怪，小孩子不懂事。”
“嘿嘿，你能开声同我对话，就行了。”
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的声音，又在李必闻耳边响起，伴以狰狞可怖的笑声。
李必闻仍感恐惧，本来思路清晰的大脑却开始不受控制，意识逐渐模糊。
李必闻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坐在石阶上，穿着雪白荷叶边的蓬蓬裙，脚上衬一双款式陈旧的小白鞋。上一次做这身打扮，她应当是九岁。那时爸爸的婚外情还没曝光，妈妈也没有为了报复而勾搭有妇之夫，爷爷还没有被气得栽下楼梯一命呜呼。九岁，是李必闻一生中最无忧无虑开心快活的年纪，还没开始跟随外婆颠沛流离。那时候，她仍是朱老爷子疼爱的孙女朱碧雯，还不是与朱家脱离关系改随母姓的李必闻。
倘若没有那么多乌烟瘴气的恶俗桥段，她大概也是自小钻研琴棋书画亭亭玉立的世家小姐，哪里需要抛却了太过女性化的名字，给自己取了较为中性的“必闻”二字，自我鼓励需像男子一样奋斗终生。
李必闻站起身，她的视线望不到院子的护栏之外，说明她个头还不够高。
伸出一对小手，肉嘟嘟、粉扑扑，呵，这不是如今那双过度消瘦的手。
看过那么多穿越大戏，李必闻心领神会，看来她是穿回了自己的童年。二十四岁的李必闻，穿越回到了属于朱碧雯的九岁。
可是这有什么用？父母的破事，压根轮不到她一个年幼女童来管，纵使让李必闻返回九岁，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庭再破碎一次，跟着命运再劳碌一回，这根本是在作弄她。
“碧雯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这是当年朱家老佣人兰婶的声音，李必闻还记得。
“就来。”李必闻开口，说出的是女童音。
她转过身，推门走进朱家老宅，这是她童年时代的家。
一桌一椅都和昔时一样，李必闻不胜唏嘘，因为这里所有的陈设都将在一年之后被卖掉。
爷爷的书房在三楼，李必闻顺着装修华贵的楼梯一阶阶走上去，爷爷过几个月就要从这楼梯滚落下去，在光洁如新的手工地毯上吐一大滩血。
呵，她本来可以强迫自己忘掉这些往事，偏又要带她重返九岁。
走上三楼，书房的门虚掩着。
“爷爷。”李必闻在门边轻唤一声，才推门进去。
一个陌生人坐在朱老爷子的心爱的座椅上。李必闻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他把声，李必闻熟悉得不能再熟。
“很抱歉，李小姐，你并未得到机会重返九岁，你只是在梦境中。”是在耳边困扰了李必闻多时的声音。
李必闻反而松了口气，大大方方走过去，在那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原来他根本知道李必闻改名换姓，连日喊她的旧名，只不过为找机会激怒她。
“你到底要干嘛？”知道自己在做梦，李必闻反而不再恐惧。
“请你先原谅我虚构出你童年故居的幻梦，我本无意引你回忆起往事。在下只想找一个适合谈话的场合。”
“恩，你必定是不愿对着二十多岁的老女人，才把我变回九岁的萝莉。”李必闻还有心情讲笑，“那么，这个场合够正式，请你开始发表你的宏论。”
“我同你谈一笔合算的交易。”
“但凡是主动送上门来的交易，就没有合算的。”
“我可以赋予你特殊能力。”
“什么特殊能力？点石成金？看穿人心？还是飞天遁地？”
“通灵之术。”
“糟粕迷信。”
“不，李小姐，只是科学未解谜题。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有信与不信，没有迷信。”
李必闻根本不在乎能否拥有这所谓的特殊能力，似笑非笑地说：“哦，那想必不会白白给我。”
“需拿一物交换。”那人回答。
“我就知道！”李必闻大笑，“可我初出社会，家底全无，一穷二白，连贞操都没有，我能给你什么来换这通灵之术？”
“你可自行选择，有以下选项：健康、亲情、友情、爱情、记忆、美貌……”那人熟练罗列出一系列人生重要词汇。
李必闻暗自窃笑，这不是网上流传已久的选择题么？不过通常舍弃这些换取的，都是巨款、公寓、豪车、环球旅行、上市公司之类诱人的事物。至于通灵之术，换来何用？
“我都不换。”李必闻言简意赅。
“不行，你必须换。”
“你这是威逼利诱，强买强卖！”
“李小姐，别天真，上天下地，哪里都不是自由世界。你该庆幸，至少你还有的选。”
哎，何必那么认真，统共不过是个梦！
既然要自己选，那就选一个敷衍下好了。
李必闻在心里盘算：健康最重要，肯定不能换；亲情嘛，她还有相依为命的外婆不能舍弃；友情嘛，佳玲和宝穗两个好姐妹浮现眼前；外貌嘛，她都已经相貌平平、身材平板，再变丑岂不是要吓死人……
“爱情吧。”李必闻念出“爱情”二字时，心内生疼一下，她想起大学时代如胶似漆，后来分道扬镳的男友。
爱情要来何用，这才是千古迷信，统共是爱情小说编造出来诓骗女人的东西。
如果非要舍弃一样东西，也只有这个可以舍去，因为即便你不舍，你也未必就能好运拥有。
“可考虑清楚了？”那人问。
呵，不过是做个梦，还搞得这么郑重其事，李必闻只觉得好笑，反正梦一醒来不过付诸一笑，这么认真干嘛。
“想好了！”
“那么恭喜你，李小姐，从现在开始，你已拥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特殊功能——通灵之术。你已经是一个初级的通灵师，以后的路还需你自己多多历练。”那人站起来握住九岁李必闻的小手恭喜她，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好像获得通灵异能的人是他一样。
李必闻有些受宠若惊，她自己倒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
“我能走了么？还有，你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我了吧？我白天还要上班，这几日都没有睡好……”比起通灵之术，李必闻更关心她原有的正常生活。
“你放心，如无意外，我再不会出现你生命中。”那人说，“你现在就可离去，走出这间书房，你会回到卧室，变回二十四岁。”
“再好不过。”李必闻跳下座椅，最后环顾一眼爷爷的书房，她知道自己再无缘见到这一切。
“朱家老宅，再见。”李必闻在心中默念，而后打开门，一只小白鞋已踏了出去。
“李小姐！”那声音突然又响起，“任何时候都请你不要忘记，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没有人干涉你的取舍。你这一生，都将没有爱情作伴。”
李必闻转过头嫣然一笑，九岁的萝莉面庞甜美娇俏：“我知道，不会怨别人。”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说也奇怪，那声音让李必闻铭记于心，但那人的长相却半分也回想不起来。他遗留在李必闻脑海中的全部记忆，都仅有声音，没有图像。李必闻明明曾面对面与他交谈，但无论如何回想，都想不起那人究竟是高或矮、是胖或瘦、眼大眼小、英俊丑陋。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李必闻赶紧起来上工，柴米油盐的琐屑事才是要紧，痴人说梦最是要不得。
怪声、怪梦，兴许都是都市人压力大而产生的幻觉。
李必闻才不在意。她唯一关心的是，那夜之后，果然再无夜半怪声出现，在耳旁不停唤她曾经使用的名字“朱碧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