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洽谈十分愉快，沈辰做李必闻的老师不仅分文不取，还答应每月支付李必闻八百块钱薪水，另外事务所每天包餐两顿，住宿自理。在许多行业里，管这叫“收学徒”。年迈的老师傅数着一天天增多的白发，决意收几个资质上乘的后生仔，好把自家的手艺一代代传承下去。
但是三十五岁生财有道的高级通灵师沈辰，如此主动热情地收下二十四岁初具通灵资格的李必闻做徒弟，难道也是看中她天资聪颖、潜力超群？
李必闻还不知道，但她始终信奉，这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会有人毫无因由就对她好。
但不管怎样，如今有了沈辰的专业指导，李必闻可算是正式入行了。
她情不情愿都好，自她喊出第一声“老师”开始，她的一生就与通灵师之道死死重合在了一起。
“外婆，找到新工作了，明早九点正式上班。”李必闻一到家就优先宣布好消息。
外婆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看电视剧。
李必闻轻轻哼一声，鬼居然还要追剧，想发笑又勉强忍住。
电视插播漫长广告，外婆才有空闲时间跟外孙女讲话。
“啊，这么快！我家必闻就是能干。待遇如何？”
“月薪八百，包两餐。”
“什么？八百？退休大妈做家政保姆都远不止这个数！”看看，鬼都对身外之物斤斤计较，难怪世人为钱争破头，其它一切皆可放下。
“我还年轻，学东西重要，不要看重眼前小利。”李必闻自然不能告诉外婆，她是去学习如何更好为鬼怪服务。
“现在的老板就喜欢用这一套来欺骗新人，榨取人工。”外婆叹气，大有时不我待、人心不古的深长意味。
“外婆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自己会分辨。”
“你做人愚善……”外婆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讲，一看广告时间结束，她立即扭头紧盯屏幕。
李必闻进房拿衣服洗澡睡觉。
突然手机响起。人类社会自从发明电话起，就再无宁静可言。
“必闻，马上出来，我部车在你小区门口。”沈辰充满熟男魅力的嗓音。
李必闻望一眼时钟，“老板、老师，现在是晚九点。”
“九点零八分。”沈辰纠正她。
“好像是下班时间。”
“啊必闻，你不知道么？我们‘寰宇无限私人事务所’是没有下班时间的，如有需要，须二十四小时为顾客服务。”
李必闻顿时有一种误上贼船掉进贼窝的感觉，外婆才刚刚说过无良老板欺骗新人、榨取人工……二十四小时待命，支付薪酬八百，哪里是无良老板，简直是吸血鬼真人版。
“这就来。”新人从来都无从选择。
挂了电话，李必闻披上外套出门，“外婆，佳玲找我吃夜宵。”
外婆视线仍旧移不开电视屏幕，“噢，对了，多带几包薯片回来。”
做人的时候压力大责任重，每一天都要数着日子过，好似在与死神赛跑。相反一朝变成鬼，再也不用担心时间不够用，可以成日成日玩乐，也不会心有愧疚觉得虚度光阴。
光阴，只是活人肩头的负累。
李必闻急急跑到小区门口，跳上沈辰的深黑座驾。夜风呼呼吹，小车奔驰出去，很快消失在漆黑夜幕。
“老板、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哪？”李必闻憋足五分钟，终于发问。
沈辰看她一眼，微微笑，不说话。
成熟男人的笑容最为优雅迷人，但他们有一点最招人憎，就是什么话都爱放在心里，把气氛弄得缱绻暧昧、不清不楚。
李必闻侧过脸去看窗外风景，她向来谨记自己身份，沈辰是她老板及老师，她不会像恋爱中的女人一样，一遍遍逼迫人家“你快说啊，你再不告诉我，我就要生气啦！”
她李必闻何德何能？没胸没脸没屁股的女人，纵使撒娇，也未必可爱。真是美女，连撒泼都好看。
她摇下车窗透透气，心里暗忖：李必闻，你脑子在想什么东西！越发不对劲了！
这还没到春天呢，怎么有春风拂过莺飞草长万物萌发的错觉？
“到了，下车。”
李必闻回过神来。前方不远是热闹夜市，鼎沸人声、烧烤肉香、混杂气味，统统飘荡而来。
他们把车停在路口，并肩走在灯火璀璨的夜市步行街上。
大学时代李必闻曾与某任男友来过这里，转眼几年过去，繁华喧闹依旧，只有物是人非。
李必闻今晚频频走神。
“啊，年轻真好。必闻你看见没有，好多情侣手牵手一对对。”沈辰突然开口。
李必闻脸颊扑扑红，“逛街这种事，难道不是情侣专利？”
“当然不是，还有我们这样，为学习而来。”沈辰大大咧咧拍一把必闻后背。
“来夜市学习什么哦！”
“晚间阴气重，夜市人多且杂。我带你来感受各种不同的‘气’。”沈辰说。
李必闻唯唯诺诺地听。
“人有人气，鬼有鬼气，妖有妖气，通灵者有通灵者气。中国人喜欢解释成‘气’，外国有人解释为各自身体释放不同频率的‘声波’。不过理论的东西大多纸上谈兵，听听罢了，无需在意。各行各业，最重要是个人实践经验，绝非理论术语。”
沈辰绝对有当老师的潜质，而且不会是误人子弟、说一不二、填鸭式教学那种老师。
他继续说：“通灵师并不是法力无边的魔法师，我们的职业核心其实是‘沟通’二字。我们就像一座桥，促成不同种群之间的沟通交易。而鉴别职业能力的标准，全在‘灵力’二字。通灵师比一般人强的，就在第六感上，俗称‘直觉’。我们是仰赖直觉存在的行业，一旦直觉消失，即是通灵师职业生涯的终结。”
李必闻似懂非懂，口中喃喃念着：“通、灵、通、灵、通、灵……”
谈话间，师徒二人已经走到夜市的中心地带。
“必闻，此处人鬼集聚，你集中注意力，好好用心去感应。”沈辰贴近她耳边说。
李必闻一只耳朵迅速像火烧起来，她今晚注意力注定难以集中。
“报告老师！我完全不能辨别人与鬼。”李必闻一双眼睛左顾右盼，每个人在她眼里都既是人又似鬼。
“啊，怎么会！你看那边牵小孩的母子就是鬼，还有那边靠着垃圾箱吸烟的男鬼，趴在人家身后看打牌的老头……”沈辰一只只罗列得起劲。
李必闻挨个看过去，心里纳闷，人家又不是无头没脚飘着走，你凭什么说人家是鬼哦！我总不能跑过去问：你好，请问你是鬼么？
“老师……你真的没有在耍我么？”李必闻眯起眼来看沈辰。
“不得了，你居然怀疑老师！”沈辰委屈地大叫。
“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
“什么，你爱我……”看看，男人都会开女人玩笑，男人根本就没有正人君子。
李必闻刚想开口反击，只见沈辰背后一个女人突然披散头发腾空飞起来，一边上升一边吐出细长粉红舌头，口齿不清含糊说道：“他没说错哦，我们都是鬼。”
李必闻被吓个措手不及，半张着口，身子不由地向后倒去。沈辰眼疾手快左手拉住她手臂，右手一个环抱挽住她腰身。
那女鬼开心地嘻嘻笑，做个鬼脸跑掉了。
待李必闻脚跟站稳，沈辰拉下脸来抱怨：“唉唉唉，通灵师居然被鬼怪吓到！”
“是是是，我有辱师门。”
“来，我教你通灵师的四字宝鉴！”
“啥？”李必闻以为老师要传授神功秘法，从此助她叱咤四海、一马平川。
“胆大、心细！”沈辰慷慨陈词。
李必闻几乎气绝。
这算哪门子箴言宝鉴，开山造路、创业办厂、占山为王、打家劫舍，都需谨记好这四个字。
李必闻此刻不屑一顾。她不会知道，在许多年后，她已经离开沈辰很远很远，却对着自己新收的徒弟一字一顿地说：“想做通灵师，最紧要四个字：胆大、心细！”。
沈辰还在那里长篇大论地教导：“通灵师与怪力乱神打交道，你要习惯见鬼、撞鬼、遇鬼、寻鬼、驾驭鬼、驱使鬼、善用鬼……不能歧视鬼、畏惧鬼、躲避鬼、排斥鬼……你要先练习如何分辨鬼气和人气，绝对不能人鬼不分。”
哎唷，他怎么不去讲相声！
沈辰的声音淹没在夜市车水马龙的喧嚣里，李必闻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眼睛却不自觉望着他的侧脸发呆。
“你再集中注意力，好好用心感受一下。”沈辰发话。
“是，老师！”李必闻爽快答应，可除了心跳砰砰声，她再感受不到其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