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袅袅,自水晶瓶中升起。
黄淑美娉娉婷婷立在地上,皮肤雪白,眼眸晶亮。只要不触碰到她那冰冷刺骨的身体,谁又能凭一双拙劣肉眼看出她早有十年鬼龄?
影子先生呢,他不为人知的身世背景之下,又究竟飘荡于茫茫天际间,做了多长时间的孤魂野鬼?
沈辰以为黄淑美想通,终于愿意接受自己的“一番美意”。“淑美,快,快跳进棺材去,抓紧时间!”
不料黄淑美却挡在沈辰身前,转头对李必闻说:“鸟笼的钥匙在墙角紫色木柜第二个抽屉,如不嫌弃我的身体,请速速助你外婆还阳。”
沈辰的面色霎时变得如死灰一般。自私若他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为何别人能放弃如此宝贵的活命机会。
黄淑美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必闻险些因为伤心而忘了自己初衷。她一手握着红烛,转身到墙边寻找钥匙。
“找到了!”李必闻自抽屉摸出一串钥匙,足有一二十个,全部小巧精致。可那一排禁锢鬼魂的鸟笼子,究竟哪一把钥匙才能打得开外婆那笼的锁?
只能一把一把试了!
鸟笼内群鬼纷纷扑打鸟笼,好似全部看到解脱的希望、自由的曙光。
“绝不让你们破坏我的计划!”沈辰癫狂地跳起来,要朝李必闻扑过来,“看我打翻你的烛火!”
一个温文尔雅,面上总是带着三分微笑的人,竟可以变得如此可怖,简直比世间最凶残的恶鬼还要令人憎恶。
可惜地下室里没有镜子,沈辰看不到自己那副凶相毕露的丑陋嘴脸。
鸟笼里的外婆泪流满面。她无法言语,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李必闻轮换一把又一把钥匙来插锁孔。而她看的清清楚楚,外孙女背后,有一个丧失了人性,随便操起点什么都可以行凶的人。
幸好,在沈辰和李必闻之间,尚有两个能自由行动的灵魂。
黄淑美与影子先生坚定地挡在李必闻身前。两只鬼,伸出四只手,死死抓住沈辰两条臂膀。
谁说鬼的力气可以小觑?
它们只是无法感知冷暖温度,但心中仍然会有怒火。
“哈!打开了!”都什么时候了,李必闻还能像小童一般欣喜若狂地尖叫。
笼门敞开,外婆的灵魂终于落地,恢复原来大小。
外婆想拥抱外孙女,却被李必闻用力推到棺材旁边。
“外婆,快!”李必闻望着所剩无多的红烛。
外婆望着如睡着一般的黄淑美的尸身,那年轻而又陌生的容貌,踟蹰着。
“老人家,快!不要白费你亲人的寿命!”黄淑美也大喊,同时丝毫不敢放松与沈辰的对峙。
“外婆,还犹豫什么呢!我们都放弃这机会给你……”这沙哑男声自影子先生发出。虽是他渴求已久的机会,也许失去之后再不会有,可是,他竟义不容辞地站出来维护李必闻祖孙。
外婆哽咽着,想感激,又不知究竟该对谁。她终于纵身跳进黄淑美尸身。
大局已定。
黄淑美和影子先生放开沈辰。他瘫坐在地上,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他打好的如意算盘,原来根本没有一个人支持他。
沈辰困惑地看着黄淑美:“我这样为你,不惜欺骗必闻,你为何不领情?难道你不想跟我再续前缘?”
黄淑美微微一笑,那笑容与沈辰十分相像,不知在他们的婚姻中究竟是谁学谁,“先是害死我,又一厢情愿禁锢我灵魂十年,还想叫我复活之后再日夜面对你?”
“你根本还在气我!”沈辰大叫,“但不该任性放弃大好机会!”
黄淑美叹气,“你根本不明白。沈先生,我过去有怨你恨你。现在,我只想离开你,让我投胎重新做人。”
这一世的孽缘,早就受够了。
能重新开始,一切忘记,多好。
可惜沈辰不明白。
“可是我爱你!我会给你补偿,给你幸福!”
“爱?”黄淑美摇头,然后转过脸去看李必闻,说“我相信必闻即使知道反魂之术要消耗十年寿命,她仍然会救回外婆。人家真懂得,什么是爱。”
李必闻不答,心里却在点头。十年寿命,与外婆相比,算得了什么!
失去相依为命的至亲至爱,我们都只不过孤零零活在世上的可怜虫,活得再长再久终究内心凄凉。
沈辰这才沉默了。
棺材中的“黄淑美”睁开眼睛,吁出一口浊气,好似沉睡十年的梦魇一下释放干净。
“外婆!”李必闻激动地扑过去,把外婆的身段扶起。
“啊,好冷!”李必闻惊叫,她还不能完全相信反魂之术已获成功,手碰到冰冷身躯就下意识以为还是鬼。
“慢慢来,我那身体冰冻太久,恢复温度需要时间。”黄淑美说。
李必闻小心翼翼将外婆扶出棺材,大活人睡棺材,多不吉利!
黄淑美看着另一个“黄淑美”徐徐走来,心内掀起不小震动。
两个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她们那样像,却是人鬼殊途,间中又差了好几十的年龄差距。
黄淑美露出欣慰的笑,对她身体的新主人表示满意。或者说是一种豁达,这具壳子已不属于她,而她也要去开启下一段完全崭新的生命旅程。
冰冻的“黄淑美”还没恢复元气,迷迷糊糊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迷茫地望着四周。
“谢谢你。”李必闻像黄淑美表达感激,接着她望向自动退到角落阴影里的那一位,“你也是。”
影子先生潇洒地做了个手势,既像在回应“没关系”,又似在说“无所谓”。
至于沈辰,李必闻已不屑再投去哪怕一眼注视的目光。
“我走了。”黄淑美说,“必闻,我祝你通灵师职业旅途顺利。希望多为阴阳两界生命谋福利,不要走上歧途。”
她虽容貌年轻,实际年龄却比李必闻大足十岁,确实有资格像长辈模样给予叮嘱。
李必闻虚心接受。本想也预祝黄淑美下一世命途顺利、人生幸福,可转念一想,人的一生变幻莫测,坎坷或顺利到来头都不过是一场体验,幸福快乐又全凭个人感受,何须祝福呢?
“走好。”必闻最后说。
黄淑美好像能看透到李必闻的心里。
可惜时不我待,如果上天能给这两个女人多一点时间,她们大约会成为至交好友。这匆匆一瞥,即要分别,所幸的是,回忆,尚能永恒。
黄淑美没有同沈辰告别,兀自消失在空气中,谁也看不清她是如何走的。
李必闻只逐渐嗅到,附近已没有黄淑美的鬼气。
“外婆,我们回家。”李必闻搀着外婆往门口走,人类的移动速度与灵魂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影子先生走上来一块儿扶,“我是看在美女的面子。”
李必闻恶狠狠瞪他一眼。
“必闻!”沈辰突然一喊,声音中满是凄楚,“我们——”
“对了,我差点忘了!”李必闻停步,将外婆暂且托付给影子先生,自己转头向沈辰走过去。
沈辰以为李必闻对自己还有感情。
李必闻却不看他,打个圈走到一排鸟笼旁边,拿钥匙来试。一把钥匙沿着笼子挨个开过去,开到第六个便打开了,李必闻即时扔了这把再换第二把。
几回合下来,已打开三个。李必闻分了几把钥匙给小鬼们去开,速度又增加几倍。
这儿挂七八个,另一边还有八九个,还有几个零散放在地上的笼子。
但凡是地下室关着鬼魂的笼子,李必闻统统打开了。
约莫二十多只鬼怪,一齐恢复本来大小,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李必闻拍拍手,挽起外婆一只臂膀,继续与影子先生往外走。
“有冤抱冤有仇报仇。师傅,希望你有能力一次同时对付这么多。”李必闻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阴暗深邃的地方。
沈辰迅速被群鬼围拢,它们每一只的眼里都迸射出要吞噬人的怒光。
走出沈辰别墅,所有人呼出一口气,空气清新流通自由,实在是太重要了。
离天亮还有段距离,但天幕上挂满点点繁星,他们决定步行出去,走到能叫到出租车的大路上。
“必闻,反正就十年寿命而已,不如你也助我反魂?”影子先生边走边说。
要不是中间隔着外婆,李必闻真想一脚踢在他脑壳子上,“我呸,你想得美!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要为你牺牲十年?”
“啊,好伤心,我们这样深厚的交情……”
“胡扯!你之前明明想要算计我!”
“女人怎么这样记仇!”
外婆身体回暖,突然开口说话:“哎哎,你们别忙着打情骂俏!走快点啊,我回家还要追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