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房内现有四男两女,六人苦苦熬到午夜。
李必闻买来的泡面,谁都没有心情吃,仿佛徐伟达这桩情债如果摆不平,他们也再踏出这间宿舍的门。一干人等统统抱着背水一战的凝重神色。
零点刚过,门外风声骤起。突然,咚咚咚咚,急促叩门声。
六个男女拥挤在刘智森的2号床铺上,伍佳玲左手握着李必闻,右臂挽着男友刘智森。十二只眼睛齐刷刷盯住宿舍门。
像昨晚、前晚一样,门吱啦一声被推开,一双红色高跟鞋轻车熟路走进来,果然多出一双白皙瘦削的小腿,到膝盖处而止。
恁是胆儿再大的人,见着一双女人腿脚,踏着血红鞋子细尖跟,噔噔在眼前走过,都必要吓出一背冷汗!
伍佳玲险些吓得晕厥了过去,幸好昨夜它已见过一对脚!这曼仪的怨灵,虽然可怖,亦可算是循序渐进了。
李必闻心中叹口气,她不是不想给徐伟达忏悔的机会的。大可以直接出现青面獠牙、鲜血淋漓,叫人吓破胆窒息而死,何苦一点点一步步地现形?又何必给徐伟达找上一宿舍同学相陪?
她本是为他负心而死,却又终究舍不得赤裸裸地害他。她这样千方百计来招惹他,不过是在引他注意,和那些故作生气、找麻烦,来引男友关注的女孩完全一样。除了,曼仪已无生命。
那双女人腿脚照例在宿舍内来回走动,步履匆匆、心事重重。奇就奇在虽然膝盖以上空无一物,众人却可以隐约听见叹息声。
爱要爱到为他而死,任谁都根本不值得。
刘智森推一把徐伟达,示意他该出面了。
那徐伟达却十足鼠辈,身体僵直在那里,双目放空,动也不敢动一下。
李必闻好恨,这种男人,女友在生时不能给人家幸福,人家为他而死他却连面对的勇气也无。李必闻实在同情这仅算有一面之缘的曼仪姑娘。
李必闻走下床,拿出准备好的陶瓷脸盆,点燃里头的元宝纸钱。
“曼仪姑娘,我替你难过。”必闻说。
那来回踱步的红鞋原地停步,鞋尖朝向李必闻。
“我知道多说无益,只希望你能安息。放过他,也是放过自己。”李必闻不是没有失过恋,她知道忘记不易,但恨一个人更难,因为他还要时时在你心尖上。
“我好恨……”半空中响起一句女人声,“他竟然没有来看我……”
那双腿开始由下往上生长!及膝裙、细腰身、上身、长发。
银白的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曼仪的倩影清晰立在众人面前。可惜她背对着人,只能见到那乌黑飘逸的长发。
还不知她是如何死去的,说不定转过来是一张七孔流血的脸,那就千万不要转过来。
曼仪接着说:“我在校内宾馆割腕自杀,原是想要吓吓他,我发了短信给他,他竟然没有来。如果他来,我会有救。”
徐伟达这一刻才缓过神来,冲着曼仪的背影叫喊:“我以为你只是吓唬我!我怎么知道你会真的为我自杀!”
“我以为你至少会来看我一眼……就一眼……”曼仪饮泣。只需一眼,她不会死,也没有今天这许多惊怖事。
“我说了我以为你只是威胁我!你为什么要用死威胁人?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留住我?”徐伟达的声音里哪里有什么懊悔和怜惜,他完全认为曼仪是咎由自取。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离开?”这是全天下女人都会问的问题,可是答案根本不重要,要随口编多少都可以。
“曼仪,我同你解释好多次了,我们没有话说。你太孩子气,而我研究生读完还计划考博。”徐伟达已经说得很含蓄,他已自诩上等人,嫌曼仪配他不上。
“可那个富家女学历、年纪都和我一样。”曼仪冷冷说。
徐伟达无言,一句到尾,你没有钱。
李必闻突然十分欣慰,自己曾在怪梦中坚决地选择了抛却爱情,明智之至。
“喂!你在说什么呢!明明是你对不起人家!当代陈世美,快点向曼仪道歉!”刘智森看对话不对,连忙拨乱反正。徐伟达能否平息曼仪的怨气,直接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平安踏出302的宿舍大门。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伟达瞬间变了一张脸,也不害怕了,下了床铺扑通一下跪在曼仪脚边。
“是我辜负了你!是我没有及时赶去宾馆看你,害你枉死!但是我们曾经相爱过,曼仪,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徐伟达给曼仪磕头,脑门砸出几个血印。
男人何尝不是吓唬人?
“你不要这样……”曼仪的声音里满是怜惜,她对他才真有爱。
她要死了他只当她吓唬他,她却丝毫看不得他有半点伤害自己。
“曼仪,是我错,是我对你不起!”徐伟达不再磕头,仍然致歉。
许多女人大闹一场,只为听上简简单单一句“对不起”。
女人心海底针。
“我原谅你。”曼仪说。
她已是鬼,还能奢求什么呢?人鬼殊途,她和心爱之人已经再无可能。
曼仪的身体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对红鞋子,噔噔噔径直走了出去。
众人皆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曼仪生前一定是大度的人,死后也是善良鬼,和她打交道一点也不困难。
每个人都尝试走出门口,怨念已破,结界解除。
才凌晨两点,距离天亮还早。
“必闻,让智森跟别人挤挤,我俩睡他的床。”佳玲上来搂着好姐妹的腰。
李必闻却掰开她的手,“不了,我回家睡。”
“这么晚了,将就个把小时就天亮了!”
“老实说,刚才吓出一身汗,我要回家换衣服,明天还上班。”李必闻直言。
佳玲不再强留,其他人更不出声,302已不需要李必闻。
宿舍楼到学校大门之间还有段距离,夜半无人,寒风凄凄。
身上的衣服汗湿又被体温捂干,最是难耐,也顾不上这些了,李必闻只想快点走出学校打车回家。
除了换衣服上班这个理由外,李必闻心中还记得外婆的嘱咐,叫她不要在外留宿。
事情办完就要回家,李必闻加快了脚步。
注定多事之秋,一个黑影挡在她身前。
月亮已经飘移到云后,李必闻看不清那人的脸孔,只知是个男生,个头不矮,却爱弓着背,不肯挺直了脊梁,将来必定是个老驼背。
李必闻自认无色可劫,身上也没多少现钱。鬼都见过了,她难道还怕人?
“有何贵干?”
“李必闻小姐,你好!”略微沙哑的男声。
李必闻略觉好笑,她本是个无名小卒,近来却越发显得与众不同,又接二连三冒出能叫出她名字的人。可恨都是怪人怪事,叫她哭笑不得。
“找我何事?”
“卖你一宗好料。”
“买哪支股票会发达,还是继房地产之后投资何物会一夜暴富?”
“是曼仪真正的死因。”
李必闻的心咯噔一下,原来还有下文。
“哦?她不是想吓唬男友,在宾馆割腕,失救而死?”
“一看你就是缺乏自杀经验。割腕这种手段,九成人都死不成,血液会迅速凝固止住伤口,除了一道疤什么都不会留下。”那人倒是清楚得很呢。
“也许曼仪把自己割了个千疮百孔。”
“恩,你可以回家试试。”
“那她是如何死的?”李必闻不再讲笑。
“徐伟达说谎,他其实有去过宾馆。曼仪给他留了门。徐伟达到达时,曼仪因为晕血和疼痛昏迷。徐伟达把她抱进了浴缸,然后打开了热水。”
“在热水浸泡下,血液不会凝固,伤口源源不断地流血,曼仪就此死去!”李必闻惊叫。
那黑影点了点头。
“曼仪根本不是自杀,徐伟达才是凶手!”李必闻气得牙痒,“可是已没有证据,曼仪尸身火化,徐伟达不会承认。难怪他最初见到曼仪鬼魂那般害怕,确信曼仪不知情后才胆大起来。”
“人心险恶,分手前徐伟达早已攀上千金,他不想曼仪阻碍他。”
“你告诉我又有何用!”李必闻气得跺足,奈何她也无能为力。
“嘿嘿!”那黑影一阵嗤笑,突然伸手一指李必闻背后,“我也是说给她听。”
李必闻转身,赫然看见一双红色高跟鞋。
李必闻再回转头,那爆料的黑影已经消失无踪。
夜幕中响起曼仪凄厉的诅咒:“我不会再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