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架子床侧围上精细的雕刻着富贵牡丹宝瓶和着框架上的冰裂纹,寓意冬去春来安享太平。如此吉祥的床,却属于一个短命的主人,真是人生多是事与愿违。
那****醒过来,府里便遣了郎中诊脉,说险期已过让她挪到原来的园子里住。孙嬷嬷原是因为打碎大姨娘的心爱之物被罚在浆洗房里做事的,自她得了疫症孙嬷嬷便自动请缨来照顾她,如今也跟着她回了园子。这几****借病未痊愈不肯下床,好在不用说话,倒也没有惹人疑心。
屋里几个丫头,各有心思,她自回了园子多半假寐,她们只当她睡着了,言语无忌倒让她听明白了许多府里的事情。有一件事情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她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竟然是她前世的家,狄王府。
梁王本是开国大将,与先帝情谊深厚,新帝登基加封太保。梁王嫡长子梁青书也就是她的现任父亲,官拜侍郎,御前走动颇得重视。二姨娘刘氏所生次子梁玉书外放滨州知府。四姨娘所生三子梁丹书,只喜青史翰墨,在翰林院做编修。嫡出四子顽劣不堪,与人执政斗殴致人伤残入刑。也许是出于敲打之心,此事之后皇上将查抄回来的狄王府赐予梁王。梁王接旨时面色如土,一双杀人无数的手抖的差点把圣旨掉在地上。
庭院依然是三年前的样子,只是如今的她已是梁婉卿,梁府嫡长子的嫡女,上面有六个庶出的姐姐,三个庶出的哥哥,另有堂兄妹十几个,与上一世狄府比,梁府真算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紫铜鎏金香炉里散出的水沉香味道甚浓,婉卿皱了皱眉,她一向不喜熏香之气。正待下床熄香,门“啪的”一声被推开,孙嬷嬷慌慌张张地走进来道:“七小姐,赵姨娘来了。”
婉卿挑挑眉,想了想,示意孙嬷嬷去把香熄了,自己又躺在床上,将头发弄散乱一些,病态十足的斜斜倚在迎枕上。二姨娘赵氏紫曦是现任父亲的至宠之人,握着阖府的大小事务,她一直盼着能早些见这个人。
“你们几个不好好在床前伺候,怎得都在院子里站着?要是姐使唤人到哪里找你们?”虽是责备,声音亦如莺声婉转。
“七小姐睡了,我们怕影着她,只在门边上候着,刚孙嬷嬷说夫人来了,我们才在这里候着夫人的。”青荷声音很低,婉莹依然听了个清楚,抬头看了孙嬷嬷一眼,莞尔一笑。这院子里大概只有孙嬷嬷是一心为她的。
赵姨娘似是顿了顿脚步,复又往里走来:“你们素日跟着七姐儿,只能一心为七姐儿着想,姐儿有暗疾处处不方便,以后再不守规矩就别再当差了。”外面几个丫头齐声应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已到门边。
暗青绣折枝堆花长裙,米色琵琶襟暗花底小衫,乌黑秀发蟠曲交卷,叠于头顶,右侧发髻插一支振翅欲飞的累丝金凤摇,凤眼、凤尾点镶老坑油青翡翠,凤嘴里衔着两串十二颗大小一致的东珠,摇摇曳曳垂于鬓畔,顶上髻正中三支翡翠叶底芙蓉晶五瓣嵌米粒东珠蕊的钿花固着,耳上金镶老油青翡翠耳坠,油青翡翠的暗绿越发衬得来人肌肤胜雪,唇红齿白。
婉卿细细打量着貌似二十几岁的赵氏,暗自一叹,这样的相貌,这样的风韵体态,真真吸引人,难怪自己的现成爹宠妾灭妻。她自床上欠了欠身,赵姨娘疾步上前一把按住她的肩,怜惜道:你现在病着只管好好养着不必讲究这些虚理,你病了阖府都来找我,说这病过人要把你挪出去,这府里百十口子人,我也是不舍得姐儿受苦,又没法子。“
赵姨娘眼睛略有些红,委屈道:“也亏得姐命大熬过这关。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些长舌的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我苛薄姐儿呢。”
婉卿拍拍赵姨娘的手,示意她不必难过。
赵姨娘握着婉卿的手,心里恨不能用力掐死她。只差那么一点点这个小狐媚子就死了,可偏偏命大又活转过来。这狐媚子的娘被关在家祠五年了,五年里她竭尽心力打理这个家,可就争不过一个名分,妾在大也是妾。若这母女俩不死,她和一双儿女就总要被压一辈子。心里怨气憋着,脸上依然笑意盈盈:“姐儿若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丫头们去厨房里做,今儿老太太要去寺里上香让我跟着侍奉,我也不能久坐了,过几****大好了,让你几个姐姐和哥哥一起来看你吧。”赵姨娘细心的替婉卿掖掖被角,扫了床边站着的孙嬷嬷一眼道:就让孙嬷嬷跟着你吧,毕竟是老人儿总还是贴心,过几日在选几个丫头给你。“
赵姨娘示意身后的嬷嬷将手里的盒子递在孙嬷嬷手里,”这是长白山的老参,让厨下炖了给你每日喝些,缺了在使唤人去我哪里取。“孙嬷嬷接了盒子,看向婉卿,见婉卿点头,提着心放了下来。依着小姐早前的性子,这盒人参一定是不肯要的,小姐自幼娇宠,母亲失势后对二姨娘更是怨恨有加自来不假颜色,这次病之后小姐倒是沉静懂事不少,似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赵姨娘本就等着婉卿推辞,见她比着手道谢,不禁讶异。一场病过来转了性,这狐媚子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婉卿看着赵姨娘意外的表情,心里暗笑,两手比划道:‘病了一场想明白许多事情,一家人本就该好好相处,往日性子脱跳让姨娘受累,往后自当补报。”
赵姨娘也不知她是真是假,笑道:“姐儿懂事了,老爷若晓得肯定高兴。”
初夏的阳光从天空上洒下来,园子里花开正好,香气弥漫怡人心性,赵姨娘边走边蹙眉,脸色阴沉。
”夫人也不必多想,七小姐胸无丘壑浅淡的像一池水,怎么也不会一下变得城府深厚狡诈善伪,也许真是经历生死害怕服软了。“身后的张嬷嬷是赵氏奶娘,自小看她长大,自知道自己的主子心里所想。
真的能害怕服软吗?赵姨娘素来善于猜测人心,可这次七小姐的变化让她摸不到头绪,那双静如湖水的眼睛像洞穿世事的老人,根本不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这次七姑娘病的事情是谁做下的?”赵姨娘似自言自语地问道。
张嬷嬷想了想,伸出两个指头,续又比了个四,悄声道:“左右不过这两个姑娘吧。”
赵姨娘冷哼了一声,姑娘大了心大了,手也狠了,倒比她们那些娘强多了。只可惜老天不绝那狐媚子,让她白高兴一场。
想到这些个小姐,就想起了老爷的风流韵事,赵姨娘心头有些酸楚,嫁入梁府十几年虽然恩宠不断,但也没挡住那个风流种一个个往家领,儿子女儿一个个的生。思及此事,脸色愈发阴沉起来:“老爷新娶的那个小妖精这几日有什么动静?”
张嬷嬷笑道:“只整日躺着装西施,夏荷跟前伺候着,若有了事情必定来报的。”
赵姨娘满意地点点头。正待说什么,就见前面有个藕粉色衣裳的婢女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夫人,可不得了,赵家公子上门要退亲,说是如果不退亲,依着前面的婚约还与七小姐成亲。亲家老爷夫人也跟过来,拦着赵家少爷,赵家少爷跪在厅里给老太爷磕头,头都破了。”